和我们的女儿谈话 第九章(第5/9页)
咪咪方:你就承认了吧,小孩是你编的。算你编得成功还不行吗。
老王:就算是编的,也不是我编的,是方言编的,他都写小说里了,写小说本来就是一次虚构。你看他小说里大谈表演,喋喋不休第五页第六页还有,把表演感当做人生的贯穿感,都是受小孩影响,有几段关于表演的议论干脆就是人家小孩的,小孩学士毕业的论文写的就是《论表演的不可能有性格和都是本色》。这段方言直接抄了人家:作为一个演员,最可悲的就是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演。不认识这一点是愚昧。认识到这一点,屈服于这一认识,也会出事,演什么都不自信了,进而发现所有角色都很可笑和不成立。不相信角色还愣演,一是变本加厉像京剧那样摆明了给你看技术;一是郁闷,演谁都是一张脸,拧巴自己也拧巴观众。最难看也是最徒劳的是这时候还要拼命找动作,忙起来,要求化妆要求服装,加水词儿,小处越饱满眼角儿越空虚,演好了是一条成语:沐猴而冠。这时候其实也简单,承认局限性,人有所不能,这也不过是一个妄想,放下了就放下了。《写在墙上的不要脸》的作者说:还不许人犯臭吗?
他懂什么表演,所以说小说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偷。还有这段:
二十六集到四十集我演作家,开头也很不得要领,后来观众很宽容,管所有不得要领叫有性格,普遍见到我普遍问,你就是演作家那个人?把我也叫习惯了,忘了是在演戏。有一阵,因为太成功接的作家戏太多经常同时跨着两三个剧组被媒体称为“作家专业户”,根本没时间卸装以致无时不在戏中,最后到了这样一种化境:只剩自己一人也在演。这大概就是一个演员走向可悲的第一步,从要我演到我要演。
小孩崩溃那天晚上,我和方言去见一直在台湾给我们出书的好先生,聊天的时候方言就说,他找到新小说的路子了,就是一个说法,所有平常之事笼罩在这个说法之下就显得不那么平常。丫油吧?丫倍儿无耻,当时我就看到他在脑子里掂量着小孩的形象。
咪咪方:你这后悔。
老王:我这后悔,都抱了两小时,人家那收获。不过很快我也释然了,不好比的,谁让咱天生不那么功利。
咪咪方:小孩住在方言那儿?
老王:那倒不是,我们和小孩是纯洁的友谊。很奇怪吗?妙龄男女之间纯洁的友谊还是有的。
咪咪方:呃——我快吐了。
老王:没遇见过这么高尚的男子呀?我们不是逮谁办谁。当然方言比我品行次点,有时候也会有想法,但不光有想法还要看情况,不要看似你办人,其实是人家办你。
2000年我和方言为了玩方便都在“伯牙塬”租房子,方言小说中称其为两座H型的脏熊猫皮色的方碑楼。我们上下几十层楼住着一堆表演果儿,都和我们保持着纯洁的友谊。那楼也邪门,除了色糖——老外,就是表演果儿爱租那儿的房子。演正常那小孩不住那儿,还没毕业呢住学校。楼里还有一群小孩,都是学表演的,都是单身,至少两个小孩我聊过的,也是知青弃婴,也是巧她妈碰巧见她爸——其中一个姥爷也当过大学校长。表演果儿里会聊的太多了,她们等于每天在梦里。
一个住A座的中戏果儿也是可以精聊的,相当有文采,信口一件事就是电影里的一场戏,气氛镜头调度都有,比当时所有卖座戏棒多了,她就是懒得写。方言一直兜售这么一观点,所有表演果儿的身世都是一煽情电影,哪个果儿没让人狠狠办过?哪个果儿没当过第三者?哪个果儿不是先变成鬼又变成人?还瞎逼编什么呀,制片公司一年找十个果儿拍十部戏,什么全有了。
方言找死后的感觉,不用出楼就全见着了——色糖,都奔过了长;果儿,个个冷艳摄人。有一天我和中戏果儿边聊边进楼,看见方言大白天站在大堂发愣,看两头楼门川流不息过人。我们笑,说你在这儿犯什么傻呢?他说,这一楼住着不少鬼。中戏果儿说,你可别吓我,我信这个,以后都不敢走地下了。我说,没听说鬼怕鬼的。中戏果儿瞪着我,看出心理活动是想抽我,我连忙说,回见。
咪咪方:你非得贱这么一下吗?
老王:有的时候贱一下舒服。这段真发生过:做鬼没有家。这个声音在我耳边小声说。做鬼没有家。这个声音在我耳边大声说。我从地下车库走进大楼B1层,地库有一保安披着军大衣晃荡,物业办公室有一青衣女子低头写字,通往游泳池和超市那条走廊有脚步声。
玩蛋去!我大声说。猛看见电梯前一个小保姆前挺后撅拎着一兜子白皮鸡蛋一把小葱一瓶子橙汁一脸通红。忙说,不是说你。鬼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