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一章(第2/6页)
随后……在这辈子剩下的时光里,她无法回忆起数以百万计热切等待着的人们感受到的幸福的最强烈一击。除了她以外,谁都能回忆起来……可能是如同刀扎一般的心弦激荡,可能是像吸入了一口火焰那样喘了口气!……现在都结束了,现在他们处在一种状态,一种形势,一种可能以某种方式影响某些事情的情境……
她想起那个假定的训练军士还有一个得了肺炎的哥哥和他因此无暇顾及的情人……
她正要告诉自己:“我就是不走运!”在这个当口,她高兴地想起来,她的运气并不是这样的。总的来说,她的运气还是不错的——有起有落。虽然有段时间还很焦虑——但是谁都焦虑过,而且她的身体很好,妈妈身体健康,弟弟已经安全了……焦虑,是的!但是不曾有过什么特别糟糕的事情……
那么,这倒是一件尤其倒霉的事情,她希望它不是什么坏兆头——预示着未来的事情会出问题,预示着她会错过人人都经历的事情。比如说,永远结不成婚;永远不会知道生育孩子的喜悦,如果生孩子是件喜事的话!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有人说是,有人说不是。不管怎样,这有可能是个不好的兆头,预示着她将会错过一些人人都有的共同经历!……就像法国人说的,从没有去过卡尔卡松[2]……也许她永远都见不到地中海。要是从来都没见过地中海,你根本就成不了一个修养良好的人;那是提布鲁斯的海,那是文选编者们的海,那是萨福的海,甚至……蓝色,难以置信的蓝色![3]
人们现在可以旅行了。真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但是你真的可以。下周你就可以旅行了!你可以叫一辆出租车!一直到查令十字街[4]火车站!然后再雇一个行李员!一个四肢健全的行李员!……双翼,白鸽的双翼。然后我就可以逃走,逃走,[5]去盛满雷基特蓝[6]的一望无边的洗衣盆旁边吃石榴。不敢相信,但是你真的可以!
她觉得自己又像是十八岁一样!骄傲自大!她说道,用她那健康、带着金属音调的考克尼[7]肺的下端说道。她曾经用同样的声音在妇女参政权集会上斥责闹事的人,那是在……在这以前……她直接冲着电话吼道:
“我说,不管你是谁!我觉得他们已经签好了。在你那里,他们用的是告警号炮还是空袭警报来宣布这个消息的?”她重复了三遍,她才不管是布拉斯特斯夫人还是布拉斯随便什么夫人。她就要离开这个破学校去享用石榴的美味,在尤利西斯的妻子珀涅罗珀[8]洗过衣服的岩石阴影下吃石榴。水里泛起蓝色的波涛!在那些地方,内衣会不会因为海水的颜色变成蓝的?她可以!她可以!她可以!和她妈妈,还有弟弟,一起去,可以吃到……哦,新鲜的土豆!在十二月里,湛蓝的海水……塞壬唱的是什么歌,是否……[9]
她再也不要向什么什么夫人表示尊敬了。到现在为止,她不得不这样做,以免在校董面前给学校和瓦诺斯多切特小姐抹黑,虽然她是位独立的有收入的年轻姑娘。现在……她再也不要向任何人表示尊敬了。她挺过了这段难受的日子,全世界都挺过了这段难受的日子!再也不用尊敬谁了!
正像她可能已经预料到的,她马上就遭到了现世报——因为她过于自大了!
电话里的嘶嘶作响的恶毒声音说出了她最不想听到的那个地址:“林肯,嘶,嘶,嘶,律师学院[10]!”
嘶,罪孽!……就像恶魔一样!
好痛。
那个残忍的声音说:“我是,嘶,嘶,从那里给你打的电话!”
瓦伦汀勇敢地说:“好吧,今天是个大日子。我猜你也和我一样,被这些欢呼烦得不得了。我听不见你想要什么。我也不想管。就让他们欢呼去吧!”
她是那么觉得的。她不应该那么想。
那个声音说:“你记得卡莱尔[11]怎么说……”
这正是她最不想听到的。她把听筒紧紧地按在耳朵上,打量了这间大教室一圈——或者说礼堂,可以容纳一千名女学生静静地坐在那里听校长做这座学校以之闻名的演讲。压抑!……这个地方看起来就像是非国教派[12]的礼拜堂一样。光秃秃的高墙上开着哥特式窗户,墙和松节油漆过的屋顶融为了一体。压抑是这个地方的基调,这里是今天最不该来的地方……你应该在街上用尿脬敲警察的头盔。这可是伦敦东区,这就是伦敦东区表达自己的方式。和警察打闹是因为面对这种表达感情的方式时警察总是浑身僵硬,尴尬不已,被庆贺的人群挤来挤去,没有表情地看过他们的头顶,就像被下等植物簇拥的高大杨树一样。
但是她站在这里,还有人让她想起托马斯·卡莱尔的消化不良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