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四章(第6/7页)
在大白天调动大量人手自然是不寻常的。但是战争游戏只有两种可能:要不用寻常的,要不就用不寻常的。照寻常来讲,你不会在日出之后开始炮击,再在十点半左右开始进攻。所以你有可能这样做——德国佬可能就是想这么试试——来一次奇袭。
另一方面,我们的人可能会派飞机出来,飞机的嗡嗡声让你的骨头都颤抖,目的是为了告诉德国佬我们已经做好对付他们奇袭的准备了,告诉他们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在等着德国佬的脑子里想出什么奇袭的招来。所以我们派出了那些致命、恐怖的玩意去擦着灌木丛顶掠过,完全不顾那些炮火!因为这场战争里没有比那道灵活的弧线更可怕的事,摇晃着掠到你士兵队列头上几英尺高的地方撒播着死亡的雨!所以我们把它们派出去了。它们马上就要呼啸而下……
当然,如果这次仅仅是一场佯攻,比如说,如果后方没有运动中的增援部队,没有在火车站下车的部队,德国人正确的反应就该是用他们能放进炮里的所有重家伙把我们的几段堑壕轰平。这就好像是讽刺地说:“上帝,如果你们要在这么好的一天打扰我们的和平与安宁,我们也要打扰你们的!”然后哗啦……一马车一马车的煤炭会飞起来,直到我们唤回我们的飞机,然后棋盘上的一切又重新沉睡。其实,如果不进行佯攻或者反佯攻,你也许会同样的舒服。但是伟大的总参谋部喜欢用钢铁说上这么几句俏皮话。还加上那么点血!
有个军士从营指挥部向他走来,领着个头上有伤的人。也就说,他的钢盔歪歪地盖在一条绷带上。他长着个犹太鼻子,虽然他已经刮了脸,但看上去就像没刮,看起来他还应该再戴一副夹鼻眼镜来补全他东方男性的外貌。
“史密斯列兵,”提金斯说,“听着,你战前是干什么该死的工作的?”
这个人用一种好听的有修养的低沉沙哑嗓音回答:“我是个记者,长官。为一份社会主义者的报纸工作。极左的。”
“那你的,”提金斯问道,“你的大名又是什么?我不得不问你这个问题。我不是有意要羞辱你的。”
在过去的正规军里,询问一个士兵他是不是用真名参军是一种侮辱。大多数的人都是用的假名参军。
那个人回答道:“爱森斯坦,长官!”
提金斯问这个人是德比兵,还是被迫服役的。他说他是自愿参军的。提金斯问:“为什么?”如果这个家伙是个能干的记者,而且站在正确的一边,他在军队外面更有用。那个人说他是一份左翼报纸的驻外记者。给一份左翼报纸当驻外记者,名字又叫爱森斯坦,根本就没有发挥作用的机会。[170]再说了,他想收拾收拾普鲁士人。他是波兰裔的。提金斯问那个军士,这个人的服役记录是否良好。军士说:“好人。是个好兵。”他已经被推荐授予优异服役勋章了。
提金斯说:“我会申请把你调到犹太步兵团。在此之前,你可以先回前线运输队去。你不应该当左翼记者,要不就是不该叫爱森斯坦。不是因为这个就是那个。不可能两个都是原因。”那人说那个名字是中世纪时冠予他祖先的。他喜欢被人叫作以扫[171],因为他是那个部落的儿子。他恳求不要把他调到犹太步兵团去,尤其是现在战争进行到最有意思的时候,因为他听说他们在美索不达米亚。
“也许你想要写本书吧,”提金斯说,“那里有亚罢拿和法饵法[172]可以写。我很抱歉。但是你应该够聪明,可以看到我不能冒……”他停下了,担心军士如果听到更多的话,会让士兵们觉得这个家伙有嫌疑,而让他的日子难过。他对要在军士面前问他的名字很不高兴。他看起来是个好人。犹太人也能打仗——还有打猎!——但是他不能冒任何风险。
那个人,黑眼睛,站得直直的,颤抖了一下,盯着提金斯的眼睛说:“我猜你不能,长官。”他说,“这很令人失望。我没有准备写任何东西。我想继续在军队里待下去。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提金斯说:“我很抱歉,史密斯。我也没办法。解散!”他很难受。他相信那个人。但是责任必须让人硬起心肠。不久以前他还会为那个人花些心思。很有可能花非常多的心思。但现在他不准备这么做。
一个用白灰刷成的大写A涂在一块波形铁皮上,歪歪倒倒地立在一条和堑壕垂直的交通壕的路口。让提金斯惊讶的是,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就像一阵激情的浪潮一样要推动他的身体朝左走——走上那道交通壕。这不是恐惧,任何恐惧都不是。他很烦躁地一直在想列兵史密斯—爱森斯坦的事情。不用说,不得不毁掉一个还是红色社会主义者的犹太人的前途让他很烦躁。这就是那种如果一个人是全能的——就像他这样,而不应该做的事情。那……这种强烈的冲动是?这是一种想要去一个你可以找到精确、理智的地方的冲动欲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