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面包(第2/3页)
衷心祝您贵体安康!请勿因在下之拙劣且丑陋之文章而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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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笔头菜那封稀奇古怪、令人费解的信相比,这封信毕竟逻辑清楚。不过,我越看越觉得可笑。从这封英文信,足以推断出干面包对于被拉出去当翻译是多么害怕。出于一贯的爱慕虚荣心理,即便万一被拉出去当翻译,也要为了保全面子,努力应付过去这件事,以便不辜负助手们的期待,为此,他真是煞费苦心,下了不少的功夫。
“这文章写得就像是一篇重要的外交照会嘛,非常漂亮啊。”我强忍着笑说道。
“不要嘲笑我。”干面包苦笑着从我手里夺过那张纸,“有没有错的地方啊?”
“没有什么错,是篇非常通俗易懂的文章,这样的文章不就是所谓的名文吗?”
“是让人看不懂的名文吧?”
他居然还蹩脚地幽默了一把。尽管如此,受到我的称赞后,他看上去非常高兴,露出有些自得的一本正经的神色说道:“当翻译的话,毕竟责任重大,我可不敢逞这个能,我写这封信是希望可以和他们笔谈。都怪我太爱显摆自己的英语知识,因而估计有可能被拉出去当翻译。事到如今,也躲避不了,真是让人头疼啊。”
他忧心忡忡地说道,还故意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禁感慨起来,可见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种种烦忧。
不知是因为暴风雨的缘故,还是微弱的蜡烛之故,那天晚上,我们四个室友围着越后狮子的烛火,无拘无束地聊了很多,很久没有这样聊天了。
“所谓自由主义者,到底指的是什么呢?”都都逸不知在害怕什么,声音压得低低地问道。
“在法国,有些被称为自由人的家伙,是一帮讴歌自由思想的人,极其的狂热。十七世纪的话,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干面包也许是吸取了英语的教训,这回改为炫耀法国方面的知识了。他挑起眉毛,煞有介事地说,“这些家伙主要是鼓吹宗教自由,非常疯狂。”
“真没想到,原来是一帮暴徒啊。”都都逸露出惊讶的表情。
“嗯,差不多算是吧。他们大多过着无赖汉般的生活。戏剧中非常有名的,那个大鼻子西哈诺[1],据说他就可以说是当时的自由人里的一个。他反对当权者,扶助贫弱。当时的法国诗人之流,几乎都是那样的人。日本江户时代的所谓侠客也和他们有些相似。”
“这叫什么事啊,”都都逸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么说,幡随院长兵卫[2]之流也是自由主义者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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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面包却没有笑,“当然,你这样说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当今的所谓自由主义者,好像跟从前不太一样,法国十七世纪时被称为自由人的家伙大多都是那样的。日本的花川户助六[3]、鼠小僧次郎吉[4]或许也是这种人呢。”
“真的吗,还有这一说啊。”都都逸大为振奋。
修补拖鞋的越后狮子也咧嘴一笑。
干面包越来越认真了,“说到底,这种自由思想,其本来面目就是反抗精神,也可以叫做破坏思想吧。这并非解除了压迫或束缚时才会萌芽的思想,而是作为压迫或束缚的反作用,与其同时产生的战斗性的思想。常常有人举这么个例子:一天,鸽子祈求神:‘我在天上飞的时候,老是遇到空气这东西的阻碍,无法飞得很快,请您消除空气这东西吧。’神答应了它的请求。可是,鸽子无论怎样拍打翅膀也飞不上天空了。这个例子里的鸽子即象征自由思想,正因为有了空气的阻力,鸽子才能飞起来。没有斗争对象的自由思想,就像在真空管里扑腾的鸽子,根本无法飞翔。”
“不是有个跟这名字差不多的男人吗?”越后狮子停下补拖鞋说道。
干面包挠着后脑勺说:“啊,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这是康德举的例子,我对当代日本政界的事情一无所知。”
“不过,还是要多少知道一些噢,据说今后会给所有年轻人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越后狮子如同在座者中的长老一般,从容不迫地说道。“可以这么说吧,自由思想,因每个时代不同,其内容也完全不同。凡是为追求真理而斗争的天才们都可以被称为自由思想家。我甚至觉得自由思想的老祖宗是耶稣。‘莫要烦恼,看看天上的飞鸟吧,它们不播种、不收获,也不存储在仓库里。’这不就是典型的自由思想吗?我认为,西洋的思想,无不是以耶稣的精神为基础,或是解释、或是借用、或是抱有怀疑,尽管众说纷纭,但都可以追根溯源到一部《圣经》,就连科学与《圣经》也不是毫无关联。构成科学基础的事物,无论是在物理界,还是化学界,全都是假说,是从肉眼无法看到的假说出发的。由于信仰这种假说,才产生了所有的科学。日本人研究西洋的哲学、科学之前,就应该先研究一下《圣经》。我虽然不是基督徒,但是我认为,日本也不好好研究《圣经》,就盲目地学习西洋文明的表象,才是日本大败的真正原因。无论是自由思想还是其他思想,倘若不了解耶稣精神,是根本理解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