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姑娘(第3/4页)
像我这种粗俗的人使用“永远的处女”这种时髦的词,或许会被你笑话,不过,那时我确实被麻儿那高尚的脸庞拯救了。
我觉得竹姑娘的结婚也成了遥远的往事,身体也一下子变得轻快起来。并非想开了,或是其他有意识的行为,而是眼前的风景渐渐远去,就像倒着看望远镜似的越来越小了。内心已不再有丝毫的执着。如此一来,我也可以感受到成就自我的痛快淋漓的满足感了。
5
美国的飞机盘旋在晚秋湛蓝的天空中。我们站在那户三好野店铺样的房屋前,抬头看着飞机。
“多没意思啊,来回这么飞。”
“嗯。”麻儿微笑着说。
“不过,飞机的造型具有一种全新的美感,大概是因为没有一个多余的装饰吧。”
“是呀。”麻儿小声说道,像个孩子似的天真地目送着空中的飞机。
“没有一个多余装饰的东西,真的很好看啊。”
我这句话不只是说飞机,也是我对麻儿此刻表露出的本然之态发出的感慨。
两个人默默走着。我仔细观察路上遇见的每一个女性,发现虽然程度不同,但现在我看到的女性的面孔几乎都同样透着麻儿那样无欲而透明的美。女性变得更像女性了,但是,并不是回到了战前那样的女性,而是成为超越了战争痛苦后的“新女性”。怎么说好呢,倘若形容为黄莺婉转鸣叫般的美,你就会明白的吧——即是那“轻盈”。
临近中午时分,我们回到了道场,因为走了半里多路,我感到格外疲倦,觉得换睡衣太麻烦,就穿着外衣,倒在了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云雀,吃饭了。”
我微微睁开眼睛,看见竹姑娘端着饭菜,笑眯眯地站在面前。
啊,场长夫人!
我赶紧坐起来。
“啊,不好意思。”我说着,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可别睡傻了,小懒虫先生。”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把饭盘放在我枕边,“哪有穿着衣服就睡觉的呀,要是患上感冒还得了?还是赶紧换上睡衣吧。”她皱着眉头,不高兴地说着,一边从床铺的抽屉里取出睡衣,“真是个让人操心的哥儿。下来,我给你换上!”
我从床上下来,解开了腰带。她仍然是以前的那个竹姑娘,我恍惚觉得她和场长结婚的事只不过是个谣传。大概是我刚才迷迷糊糊时做的梦吧。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母亲来道场是一个梦,麻儿在那家三好野里哭泣也是个梦。我顿时高兴起来,然而,这些都不是梦。
“这件久留米藏青飞白和服真好看。”竹姑娘帮我脱下和服,“很适合云雀穿呢。麻儿真幸运啊,回来的时候一起去阿婆那儿喝茶了吧?”
看来,的确不是梦。
“竹姑娘,恭喜你。”我对她说。
竹姑娘没有回答。默默地从身后给我披上睡衣,然后把手伸进睡衣袖口,使劲掐了我的上臂一下,我咬牙忍着痛。
6
我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换上了睡衣,开始吃饭,竹姑娘在旁边叠着我那件飞白和服。
我们俩没有再说一句话。过了一会儿,竹姑娘说道:“原谅我吧。”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
我感到这句话里,包含了竹姑娘内心的所有感情。
“真不像话。”我一边吃饭,一边学着竹姑娘的口音嘀咕道。
我觉得这句话里,也包含了我所有的感情。
竹姑娘吃吃地笑起来,说了声:“谢谢了。”
这就算和解了,我发自内心地祝福竹姑娘能够幸福。
“你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
“这个月底。”
“给你开个送别会吧。”
“哎哟,恶心。”
竹姑娘故意夸张地颤抖了一下,麻利地把叠好的和服放进抽屉里,若无其事似的离开了房间。
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是这样一些性格率直的好人呢?此时,我正一边听着下午一点的演讲,一边给你写这封信。你知道今天是哪位先生在演讲吗?你也和我一起高兴吧——是大月花宵先生!
大月花宵先生近来在道场的人气超高,已经没有人用“越后狮子”这种失礼的绰号称呼他了。你发现他后,我又极力克制了两三天,没有对任何人说,但最终还是憋不住悄悄告诉了麻儿,于是,这件事立刻传开了。因为是《奥尔良少女》的作者,花宵先生受到了大家无条件的尊敬,连场长来巡视时,也对他说了好多,以前不知道,非常失礼之类的充满歉意的话呢。
新馆就不用说了,就连旧馆的补习生们也都纷纷拿着自己写的诗歌、和歌、俳句,来请花宵先生给修改。不过,花宵先生并没有表现出一点点得意忘形或是其他浅薄的态度,依然是那个少言寡语的“越后狮子”。修改补习生们的诗歌的任务大多转交给了都都逸。最近,都都逸可谓踌躇满志。他以花宵先生的大弟子自居,煞有介事地随意修改着人家的苦心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