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就不会迷路(第11/35页)

差不多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他对自己说,在这个时间,在寂静与孤独中,一点点小事都可以令人头昏脑涨。他渐渐恢复了平静,甚至,想到奥托里尼的那张脸,他都有一种狂笑不止的冲动,那么细长的一张脸,即便是从正面看,也像是看到了侧面。

卷宗的纸页摊了一桌子。他拿起一支用来改稿子的红蓝铅笔。他用蓝色的这头在纸上画满了杠杠,然后,用红色的这头在“安妮·阿斯特朗”的名字上画了个圈。

将近凌晨两点钟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惊醒了在沙发中熟睡的他。

“喂……达拉加纳先生吗?我是尚塔尔·格里佩……”

他有一瞬间的犹豫。他才做了个梦,梦里出现了安妮·阿斯特朗的脸,三十年以来,这几乎是从来不曾发生的事情。

“您读过那些资料了吗?”

“是的。”

“请原谅我这么晚给您打电话……但是我真的是迫不及待想听到您的意见……您在听我说吗?”

“是的。”

“我们需要在吉尔回来之前见上一面。我能上您家里来吗?”

“现在?”

“是的,现在。”

他于是告诉她,他家怎么走,还有进门的密码,楼层。他真的已经从梦中醒来了吗?就在刚才,安妮·阿斯特朗的脸还那么真切……她把着车子方向盘,就在圣勒拉弗莱的房子前,他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她在和他说话,但是他听不见她的声音。

办公桌上,是乱七八糟的资料。他忘记自己在上面划满了蓝色的道道。还有那个名字:安妮·阿斯特朗,骤然间扑入他的眼睛,因为名字上画了个红色的圈……可不能把这个给吉尔·奥托里尼看。这个红色的圈圈或许会让他追索到什么踪迹。只要碰巧看到了,警察都会慢慢地翻过纸页,然后提问。

“为什么您要在这个名字上做记号?”

他看了一眼榆树,榆树的叶子仍然岿然不动,他于是安下心来。这棵树就是哨兵,是唯一守卫着他的人。他守候在临街的窗边。这会儿没有一辆车经过,路灯白白照亮着一切。他看见尚塔尔·格里佩走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她似乎在分辨门牌号码。她的手上拿着一个塑料包。他在想,她该不会从夏洛纳街一直走过来吧。他听见了大门骤然间开闭的声音,然后,她的脚步声从楼梯的方向传来,非常缓慢的脚步声,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上来。她一直穿着黑衬衣,黑裤子。似乎还像第一次见面时,在拱廊街咖啡馆的那次一样羞涩。

“我不想在这么晚的时候打搅您……”

她停留在门口,抱歉的表情。他拉了拉她的胳膊,让她进来。否则,他觉得她或许会转身走掉的。在他用作书房的房间里,他指了指沙发,让她坐下,她将塑料包放在自己身边。

“您看了吗?”

她的声音甚是焦虑。为什么她如此看重这件事呢?

“我看了,但我恐怕没办法帮到您的朋友。我不认识这些人。”

“包括托尔斯泰尔?”

她直愣愣地看着他。

讯问又重新开始,无休无止,一直到早上。接着,大约八点钟左右,门铃或许会再度响起。吉尔·奥托里尼从里昂回来,他来接替她。

“是的,包括托尔斯泰尔。”

“可如果您不认识他,您为什么会在书里用了他的名字呢?”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虚假的天真。

“我随机抽选的,从电话黄页里。”

“那么您不能够帮助吉尔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他的脸凑近了她的。再一次,他看到了她左颊上的伤疤。

“他希望您可以在写作上帮帮他……他觉得这些纸上记录的东西和您有密切的关系……”

在这会儿,他觉得似乎角色已经倒置过来,他只需要再加一点点料,就足以让她“撂了”——如果用他从某个地方听来的行话说。灯光下,他注意到了她的黑眼圈,她的手也在颤抖。她似乎比刚才,他开门时看到的还要苍白。

“吉尔读了您所有的书,打听过有关您的情况……”

这些话让他感到了一阵轻微的担心。他真是运气不好,竟然吸引了别人的注意,而且这个人从此再也不会放过他。因此,有些人,只要你和他们的眼神无意中交汇过,他们就会毫无理由地、在某些时刻突然变得具有攻击性,或者他们会来和你说话,而从此后再难摆脱他们。因此,在大街上,他总是尽量垂下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