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就不会迷路(第21/35页)

看上去这是一幢废弃的建筑物,和整条街一样。他按下了按键。他听到从电话的那头传来嗞啦嗞啦的声音,也许是风摇动树叶发出的。他弯下身去,一字一顿地说了两遍:是让·达拉加纳。一个女人的声音,被风吞没了一半:“二楼。”

玻璃门慢慢地打开,他置身于门厅,一盏壁灯照亮着四面白墙。他没有用电梯,而是沿着转弯的步行楼梯拾级而上。来到了楼梯平台,只见大门微启,她就站在门口,一半脸藏在里面。接着他打开了门,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已经认不出他来。

“进来,我的小让……”

羞涩的声音,然而有些喑哑,仍然是十五年前他熟悉的那个声音。她的脸没有变,还有她的眼神。头发不那么短了。差不多齐肩。她现在年龄几何?三十六?他们站在门厅,她一直好奇地看着他。于是他找了点话头:

“我也不知道是否应该按那个写着‘文森特’的按键……”

“我现在姓文森特……我的名字也改了呢,想象一下……阿涅丝·文森特……”

她把他带到旁边的一间房子里,应该是用来做客厅的,但是少有几件家具,就只是一张沙发和一旁的落地灯。一扇大玻璃窗外,是枝叶仍然还在的树。叶子掉落尚需时日。阳光照在地板和墙上。

“坐吧,我的小让……”

她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为了更好地观察他。

“也许你还记得罗杰·文森特?”

的确,她才说出这个名字,他就回忆起停在圣勒拉弗莱房子前的一辆美国敞篷车,还有那个靠在方向盘上的男人,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他认为是个美国人,因为他身材高大,而且说话时有轻微的口音。

“几年前,我和罗杰·文森特结了婚……”

她望着他,微笑中略带尴尬。希望他能原谅她结婚了?

“他越来越少在巴黎……我想,倘若能够见到你,他一定会很高兴……有一天我给他打电话时说,你写了本书……”

在圣勒拉弗莱的时候,有一天下午,罗杰·文森特曾经开着他那辆敞篷车到学校门口等他。车沿着艾尔米塔日街开过,马达的声音却不是那么大。

“我还没有读完你的书……我一下子就看到了照相馆的那一段……你知道的,我从来不读小说……”

她浮现出请求原谅的表情,就像刚才,她告诉他,她和罗杰·文森特结婚的时候。可是不,她不需要“读完”这本书,而且现在他们已然一起坐在沙发上了。

“你也许会奇怪,我怎么知道你的地址……因为我遇到了一个人,去年,他曾经开车送你回家过……”

她皱起眉,似乎在想那个人的名字。但是达拉加纳想起来了:

“吉·托尔斯泰尔?”

“是的……吉·托尔斯泰尔……”

为什么,总是有一些人,你不怀疑他们的存在,偶然间遇见了一次,并且此生几乎不会再见,可他们竟然会在你的生活中暗暗地扮演非同一般的角色?多亏了托尔斯泰尔,他得以再次见到安妮。他真应该感谢这位托尔斯泰尔。

“我根本不记得这个人了……他应该住在这一带……有天在街上他走过来和我说话……他说十五年前,他曾经到圣勒拉弗莱的房子来过……”

也许正是因为去年秋天,在赛马场和达拉加纳相遇刷新了他的记忆。托尔斯泰尔谈起过圣勒拉弗莱的房子。达拉加纳还记得,托尔斯泰尔跟他说:“我记不得究竟是在巴黎郊区的哪个地方了。”还有,“那个孩子,我想应该是你。”当时他不想回答。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不再去想安妮·阿斯特朗,也不再去想圣勒拉弗莱。然而,这次相遇却突然激活了他一直小心翼翼对待——尽管他并没有意识到——的记忆。可瞧,就这样了。这些记忆如此坚韧。就在当天晚上,他开始写这本书。

“他和我说,是在赛马场遇见你的……”

她微笑着,似乎是个玩笑。

“我希望你不赌。”

“不,我不赌。”

他赌?他甚至从来不明白,那些人怎么能够在赌场待这么长时间,站在桌边,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像个活死人。每次保罗和他谈起双倍赌注法什么的时候,他都很勉强才能听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