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4页)
老人向里边椅子上正和年轻人们说话的悠一,亲切地点头招呼,把他叫过来,在稍稍分开些的桌边坐下来,这时,所有人的眼睛都显示出不同寻常的关心。·
悠一同俊辅说了两三句话,暂时离开了一下,又回到傻辅面前,对他说:
“大家都把我看成是你的‘童雏’。他们问我,我也已经承认了。这样的话,先生进来也能方便些。我也觉得,小说家嘛,肯定会对这种店有浓厚兴趣的。”
俊辅大吃一惊,可也只有听其自然,没有去责怪悠一的轻率。
“你真是我的‘童雏’,我做出什么态度才行呢?”
“是啊。什么也不说,装出幸福的样子就可以了。”
“我像很幸福的吧。”
这可是奇怪的事。让死人俊辅出演“幸福”!老作家让被迫的不合时宜,被迫反串连演员都想不到的这个演技,弄得很为难。他决定还是做不痛快的脸。但这也很难。俊辅感到滑稽,立刻放弃了这个余兴节目。其实那时他是没注意到自己什么时候,脸上确实浮起过幸福的表情。
对于心里的轻松感,他找不到恰切的说明,于是,俊辅只能把它当成同往常一样,自己职业的好奇心。已经失去创作能力的老作家,把这种虚假的热情,看做是自己的耻辱。这十年来,好几次有海潮涌来般的冲动前来造访,可他真要拿笔写下来时,却一行也写不出;他诅咒这种空头支票似的灵感。年轻时纠缠他;举一动的那种病态的艺术冲动,现在只不过满足一下不结果的好·奇心后就中止了。
“悠一是多么漂亮啊?”老作家远远地望着又离开座位的悠一想,“那四五个美少年中,他可算鹤立鸡群了。美呐,可真是摸一摸就会烫伤的东西。因他而烫伤的人一定很多吧……可是,他也是凭冲动才进了这个异样世界的。这动机与美实在是很相称的。我呢,,我仍然是为了‘看看’才在这儿的。我可是知道间谍脸上无光的滋味了。间谍不能凭欲望行动。仅仅就这点理由来看,他的行为不管怎样的爱国,也都是本质恶劣的行为。”
围着悠一的三个少年,像一向亲密的雏妓互相给对方看自己的衬领那样,争相从西装里抓出领带,互相比试着。电唱机里还是照旧不停地放着舞曲。这风景中,男人们比其他世界少许亲密点,互相摸手抚肩稍微频繁点。除此以外,没有更称得上特征的东西了。
什么也不懂的老作家这样想着:
“啊,原来男色这种东西,是建立在纯洁快乐基调上的呀。男色画上那耀眼般希奇古怪的歪曲,一定是纯洁苦恼的表现。男人们之间,无论怎么做,都受一种既不能互相染上肮脏,又不能互相弄脏对方的绝望所支配,于是他们只得演出那样可怜兮兮的爱的姿态来吧。”
这时,他面前展开了一幅略带紧张的图画。
悠一让两个外国人叫到桌边。那张桌子和俊辅之间隔着一道代替屏风的大金鱼缸,金鱼缸里悠然游着淡水色。金鱼缸里的水草明净,还装着绿色的电灯。秃头外国人那张侧脸,随光线变化,映出一道道波纹。还有一个秘书模祥的人,看上去年纪要轻得多。年长的外国人日语一点不会,于是就由那秘书给悠一一句一句地翻译。·
那年长外国人说着纯正的波士顿风格的英语,秘书操着流利日语,悠一语言很少的回答,都一字不漏地传到俊辅的耳朵里。老外国人先敬悠一杯啤酒,然后赞不绝口地称颂悠一的年轻、漂亮。这样美辞丽句的翻译是少见的。俊辅竖起了耳朵,渐渐摘清了那故事的来龙去脉。
老外国人是个做买卖的商人。他想找个年轻貌美的日本青年交朋友。秘书的工作就是物色这种对象。秘书向主人推荐过几个年轻人,可主人都不中意。实际上到这个店来过好几次了。今晚第一次见到了理想的青年。说要是不愿意的话,就是精神上的交往也可以,能不能来往来往呢。
俊辅觉得原文和译语之间有一种奇怪的不一致。像是故意模糊主格和宾格,虽然决不能说是不忠实,’但俊辅觉得那翻译有一种套近乎,故意绕圈子的样子。年轻秘书有一副德意志系的精悍侧面。从薄薄的嘴唇里,像吹口哨般蹦出干爽的日语发音。俊辅往他们脚下一望吃了一惊。年轻秘书的两腿竞一直夹着悠一的左腿。脸上做出什么也没干的轻薄家伙,老外国人像是什么也没发觉。
终于老作家理清了那故事的头绪。尽管翻译的事情并不假,可那秘书想捷足先登,拼命想比主人更早地讨悠一的欢心。
这时向俊辅袭来的一股说也说不清的感情,该取个什么名字好呢?俊辅瞥见悠一那低垂的睫毛影子。“唾着的样子一定很美吧,”俊辅痴痴地想,那长长的睫毛忽地闪动了一下,青年给俊辅一个含笑的一瞥。傻辅战栗了。又一阵加倍莫名其妙的忧郁向他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