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家常便饭(第3/7页)
“恭喜你了。”——他茫然,耳边好几次响起这祝词。以前重复了无数次,今后还将会重复无数次这空洞的祝词。听起来这祝词声像不断反复的沉重的祈祷声。他耳朵里听到的不是祝辞,而是无数嘟嘟哝哝的诅咒声。
没有欲望,却生孩子。由欲望而生的私生子,也许还表现了某种反抗的美;可没有欲望所生的孩子,是怎样一副不吉利的嘴脸呀。即使人工受精,那精于也是喜欢女人的那个男人的。优生学,把欲望置之度外的社会改良思想像贴着磁砖的浴室那般明亮要做父亲了。”
她的肾脏稍微有些康复了,最近一段的操劳,又让她想死了。还好那时候病没有发作。比起康子的不幸,她出于母亲当然的利己主义,儿子的不幸更让她苦恼;分明是基于孝顺动机的这门亲事,她怀疑悠一是否不真心结婚,这怀疑尤其成为母亲烦恼和悔恨的种子。
母亲认为,家里还未起什么破局之前,自己该出来担当调停者。她对媳妇温和地说,别把悠一的不检点告诉娘家人,又用差不多温和的口气问悠一:
“有什么不便对人说的担心事,桃色事件,就对我说吧。不要紧,我绝不跟康子说。这样下去,像是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呀。”在康于妊娠前说这番话时,悠一把母亲看得像个巫女。家庭这种东西一定在什么地方孕育了什么不幸。推着帆船在航线上前进的顺风,和引着帆船走向破灭的暴风,从本质上来说是一样的。家庭和家族被中和了的不幸推动着,所以,许多描绘家族的名画上,像画押一般,秘密的不幸画在万无一失的角落里。有时悠一情绪好的时候会想,自己的家庭也许进入了健全家庭的行列吧。
南家的财产仍由悠一掌管着,母亲做梦也不会知道俊辅50万元的赞助行为,她老是为陪嫁的事觉得看见濑川家的人脸上无光;殊不知这30万元的陪嫁其实一分也没到过手。真亏了悠一理财的本事。悠一高中有个同学是个银行职员,他正在做信贷业务,悠一就把俊辅的20万元存在他那里,每个月给悠一带来一万二千元的利息。现在这种投资不在风险投资之列。
恰好这时,康于学校的同学,去年才做了母亲的,孩子思小儿麻痹症死了,给康子报丧来了。听到这个消息,悠一竞像有些高兴似的;康子看着那副样子,出门吊唁去的脚步沉重起来。丈夫那美目闪着幽暗的揶揄之光,仿佛在说:“晦,你瞧这。”
别人的不幸多少是我们的幸福。在炽烈恋爱的时时刻刻,这个公式采取了最简单的形式,尽管如此,康子抒情的头脑中,仍然疑惑地想:难道给予丈夫内心的慰藉,除了不幸没有别的东西吗?她觉得悠一的幸福观里,有一种马虎处事的情绪。他不相信
有永恒的幸福,心里暗暗恐惧。一看到长久保持的东西他就抱着恐惧。
一天,夫妇俩去父亲的百货公司买东西,在四楼童车柜台前,康于站了好久。悠一毫无兴趣地促她快走。他抓住康子的胳膊,康子轻轻甩开了。他从妻子“啪”地抬头盯视了他一下的目光中,看到了浮起的愤怒,他装作没看见。回家的公共汽车里,康子又逗起靠着邻座的婴儿。胸口上净是脏今今的,这个难看的婴儿,并没有那种十分可爱的小脸。
“孩子呀,可真是可爱呀。”
那母亲下车后,康子近乎媚态地仰起头,对悠一说。
“你太性急了吧。生还得到夏天呢。”
康子不做声了,这回,眼里渗出了眼泪。见到这样抢先表露母亲的女人,即使不是悠一这种丈夫也说不定会倒胃口的。更何况康子的这种感情流露,缺乏自然感。不仅如此,还带有些轻微的夸张。说老实话,这种夸张里有责怪的意思。
一天晚上,康于说头疼得厉害躺下了,悠一等着想出去。康子恶心、心跳加快;医生来之前,阿瑶用蘸着冷水的湿毛巾擦着病人的胸口。悠一的母亲来充当安慰儿子的角色:“没什么可担心的哟。生你的时候,我的反应来得比这凶很多呢。我还想吃怪东西呢。葡萄酒瓶打开,忽然急着想吃那像蘑菇样的软木塞呢,真够受的。”——医生诊查完毕回去后,已经是10点了,康子卧室里就剩她和悠一两个人。发青的脸颊总算恢复了红润,让她比以往更见新鲜;被子上懒洋洋伸出的白手臂,逆光的灯影里,显得格外娇嫩。“难受死了哟。可一想起是为了孩子,这样的苦就不在乎了。”
妻子说着,举起手到悠一的前额,拨弄着垂下的头发。悠一没有避开。
这时,偶然生出一丝残酷的温柔,他的嘴唇压上了康子还有些温热的嘴唇。他用任何女人听了都不得不要坦白的受难口气说:“你真想要孩子吗?说说看,在你,母性还太早了哟。你想说什么,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