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诱惑者(第7/8页)
她碰到了那只手。手冰凉,骨节暴露,像树皮一样干燥。静脉空虚地隆起,似乎还在微微地颤动。恭子吓了一跳,离开了那只手。
这时,他在黑暗中忽的咳嗽了一声。长长的暗淡的咳嗽。拖着浑浊的尾巴,纠结着痛苦的咳嗽。死一般地咳嗽。
恭子再碰碰那只冰冷的干巴巴的手臂,差一点、叫起来;她觉得自己和死尸躺在一起。
坐起身,摸索枕边的灯。手指在冰凉的地席上提了个空。方型纸罩的灯隔着枕头在老远的一角上。她开亮了灯,于是看到自己空了的枕头边。有一张躺着的老人的脸。
俊辅的咳嗽,拖着尾巴已经停止了。他抬起让灯照花了的眼说:
“灯关上哟。眼睛都照花喽。”
——说完,又闭上眼,把脸掉向暗影那边。
恭子还没想清楚是怎么回事,站起来。跨过老人的枕头,去凌乱的箱子里找衣服。她穿完衣服之前,老人一直假装睡着。狡猾地不做声。
他注意到她要走了,说了一句:
“回去吗?”
女人没搭理,想往外走;
“请等一下。”
俊辅坐起身,披上棉袍挡住女人。恭子还是不做声要出去。
“等一等。现在回去可了不得。”
“回去。我叫啦,你再挡着。”
“没关系。你不可能有叫的勇气。”
恭子用发抖的声音问:
“阿悠在哪里?”
“早就回家了,现在大概在太太旁边睡得正香呢。”
“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我做了什么‘?对我有什么怨恨吗?打算怎么样?我有什么事招你恨了?”
傻辅没回答,走去打开看得见河的那问屋里的灯。恭子坐着,像让那道光照着似的。“你可别责怪悠一哇。”
“可我,什么也不知道嘛。”
恭子趴下身子哭起来。俊辅随她去哭。俊辅知道不可能说明一切。恭子事实上不值得受这些污辱。
等女人安定下来,老作家说;
“我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你。可是过去你拒绝我,笑我。用普通方法到不了现在这地步,你也承认吧。”
“阿悠是怎么回事?”
“他也用他的方式想着你。”
“你们是串通好了的吧。”
“没那么复杂。剧本都是我写的。悠一君不过帮帮忙而已。”—
“啊——真可恶……
“什么可恶。你期望美的东西,得到了这个;我不过也期望美的东西,得到了这个嘛。不是吗?现在,我们具有完全相同的资格。你说可恶,你可是陷入了自相矛盾中了哟。”
“我是死呢,还是去告呢,你说说看。”
“说得真好。你能吐出这样的话,可是这一夜了不起的进步哇。可你该再直率一点。你所想的耻辱、可恶都是幻影。我们俩不管怎样都看到了美丽的东西,互相看到了彩虹般的东西,那可是确实的。”
“为什么阿悠他不在这里?”
“悠一君不要在这里。刚才还在,再也不会在这里。没什么奇怪的。我们让他剩在这里了。”
恭子战栗起来。这种存在的方法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俊辅平静地继续说下去:
“事情完了,我们被他国在这里了。就是悠一和你唾了,结果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吧。”
“我可是生来头一次见到你们这种卑劣的人。”
“什么?你说什么?悠一君可是无辜的。今天一天,三个人都按自己的想法做了。悠一君用他的方式爱你,你用你的方式爱他,我用我的方式爱你。谁都不是只能用自己流派的方式去爱吗?”
“阿悠那人的心思真搞不懂。那家伙是个怪物。”
“你也是个怪物。你受上怪物了嘛。可是,悠一君可没有;鳞片爪的恶意哇。”.
“为什么没有恶意的人能干出这样可怕的事来呢?”
“那就是他清楚知道让你遭遭罪是无罪的。没有恶意的男人和无罪女人之间——没有任何可供分配的两个人之间——假如有了什么牵连的话,那肯定是其他地方来的恶意,其他地方弄来的罪恶。过去不管什么样的故事都是这样开始的。你应该知道,我是写小说的。”他觉得可笑极了,好容易才忍住自己的笑,“悠一君和我不是一伙的。那只是你的幻想。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关系。悠一君和我……是哇。”他终于微笑起来,“…单纯的朋友关系。要恨,你就恨我得了。”
“可是……”——恭子一边抽泣,一边泄了气地拧过身子,“我,现在,还没空来憎恨。只有,只有恐惧。”
…附近铁桥上通过的货车,汽笛响彻夜空。单调的声音断断续续,不停地重复着。终于渡到了桥的那一头,远远的,汽笛又响起,不一会,听不见了。
‘其实,如实看到“可恶”的不是恭子而是俊辅。即使在女人发出快乐的呻吟声时,他也忘不了自己的丑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