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大团圆(第3/5页)
悠一不觉又回头瞧了一眼屋子里幽暗的一角,他觉得老作家是在对悠一身后站着的另外什么人说话似的。
夜深人静。除了秋虫卿卿声以外,万籁俱寂。白葡萄酒从瓶里倒进杯子,水珠般滑爽的重感,让人清清楚楚地听到“铛朗朗”的声音。车料玻璃的杯子闪闪发光。
“快,喝吧。”俊捕说,“凉秋之夜,你在这里;葡萄酒在这里,这世上一样都不缺了。……苏格拉底曾经一边听着知了叫声,一边在清晨的小河边,和美少年帕依特罗说着话。苏格拉底且两且答。依据‘问’到达真理,是他发明的迂回方法。然而,从作为自然的肉体绝对的美,决不可能得到回答。问答只能在相同范
畴中才能交换。精神和肉体决不能问答。
“精神只能问,绝不能应答。,除了回声以外。
“我没有选择且问且答那样的对象。‘问’是我的命运。…那儿有你,美丽的自然;这儿有我,’丑陋的精神;这是永远的模式,任何数字也不能互换的项。尤其是现在,我并不打算故意贬低我的精神,精神也有它特别出色的地方。
“可是,悠一君,所谓爱,至少是我的爱,没有像苏格拉底的爱那样抱着希望。爱只能从绝望中产生。精神对自然。这种趋向不可能了解的精神运动就是爱。
“那么为了什么而问呢?对精神来说,除了打听什么以外,没有证明自己的方法。不问的精神存续发发可危…”
俊辅的话停下了,扭过身去打开了窗子,透过防蚊虫所安的纱窗往下看着花园。风的声音微微起来。
“像是起风了。秋凉之风哇。……你热吧。热的话,我来打开
悠一摇摇头,老作家又把窗子关上了,他对着年轻人的脸,继
续说:
“……接下去吧。精神不断作出疑问,必须积累疑问。所谓精神的创造力乃是创造疑问的力量。就这样。精神创造的终极目标是疑问,即创造自然。这是不可能的。然而总是向不可能进发,才是精神的方法。
“精神呐,……怎么说呢?可以说是一种无限地积聚‘零’似期达到‘一’的冲动吧。“‘为什么你这样美?’
“我这样问你。你能回答吗?精神原本就不预期回答……”
那眼睛一直盯着看。悠一想回望他一眼。悠一作为“见者”的力量,像遇到咒语似地丧失了。
美青年没有任何抵抗地任他望着。极尽无礼的眼神,夺走对方的意志,让对方还原为自然。
“是啊,这视线可不是朝着我的。”悠一心惊胆战地想,“桧先生的视线一丝纷乱也没有地对着我呢。但是桧先生看着的不是我。这屋子里,肯定还有一个悠一在呢。”
悠一清楚地看到了:自然、完美决不亚于古典时期雕像的悠一,那不可视的美青年雕像。另一个美青年明显地存在于这个书房里,就像俊辅在〈〈桧紧辅论》里边写的一样,砂漏的下半部,伫立着沉砂堆积的雕像,还原到不具精神的大理石,成为真正的金刚不毁,不管让谁盯着看,都不会畏缩的青春之像。
……杯中倒葡萄酒的声音,让悠一清醒了过来。他睁着限沉入了梦想之中。
“喝酒吧。”俊辅把杯子移到嘴边,继续说。
“……说下去。所谓美,听着吧。所谓美是无法到达的此岸.不是这样吗?宗教总是把彼岸放在距离来世的那边。可是,所谓距离,在人的概念里,毕竟有到达的可能性。科学和宗教不过是距离之差。距离68万光年以外的大星云,有可能到达。宗教是到达的幻影,科学是到达的技术。
“相反,美总是在此岸。在这个世上,在眼前,可以伸手摸到。我们的性感能够体味到的是美的前提条件。性感就是这样重要。它只能确认美,而绝不能到达美。性感这种感受比什么都抢先挡住了趋向美的到达。希腊人用雕刻来表现美是聪明的方法。我可是小说家。近代发明的许多不值钱的东西之中,我是个把最不值钱
的东西当职业的男人哇。你不认为这是表现美之中最拙劣低级的职业吗?
“有此岸;却无法到达。这样说了,能让你理解清楚吧。所谓美,对于人是自然,在人的条件之下搁置的自然。在人之中最深刻地管制着入,反抗着人的东西就是美;精神,托这种美的福,不可能有片刻的安宁。…”
悠一侧耳倾听着。他觉得那个美青年的雕像与自己的耳朵一样在仔细听着。屋子里已经出现了奇迹,奇迹兴起后,日常的宁静又占据了周围。
“悠一君,这世上可有叫作最高瞬间的时刻哟。”——俊辅说,“在这世上,精神与自然和解,精神与自然交汇的瞬间。“那表现在活人中,除了不可能没别的;活着的人也许能体味这一瞬间,但却无法表现。它超过了人的能力。‘人不能表现这种超人的东西。’是你说的吗?这可错了。人其实不能表现人的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