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奔马 第七章(第3/3页)
“这位是大阪高级法院的审判官本多繁邦先生。”
倘若以过去的关系为基础作私人性质的介绍倒也罢了,可饭沼为了抬高自己,突然作了突出职衔的介绍。这一来,本多便不得不摆出一副与自己的职衔相适应的威严。
看上去,因为中将长期生活在等级制度森严的军队里,所以非常了解这其中的奥妙,只是皱了皱刻在眼角的笑纹,浮现出淡淡的微笑,极其自然地说道:
“我叫鬼头。”
“我很早就拜读过您的大作《碧落集》。”
“那可真让我汗颜。”
老人没有拘泥于自己的权势,倒是首先让人们感受到了老军人所特有的亲切。他所从事的,是年轻时就应当赴死的职业,可他却侥幸活了下来。他的这种无牵无挂的开朗性格,像是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泛在窗纸上的光亮,陈旧、然而却是用上好木料制成的窗上那丝毫没有变形的窗棂之间的窗纸上的光亮,而在那窗纸外,还有着几处残雪。他,就是这样一位健壮、耿直的老人。
①和歌的作者。
②全名应为《金槐和歌集》,其作者为源实朝(1192-1219)。
就在他俩三言两语地说着话时,从一旁传来了中将那位美貌女儿对阿勋的说话声:
“听说您昨天击败5个对手,获得了个人优胜,是吗?祝贺您。”
本多朝那边稍稍瞥了一眼,于是中将介绍说:
“这是我的女儿,叫槙子。”
稹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本多觉得,自己正盼着那头束发①仰翘起来,从而露出脸庞的那一瞬间。在近处看,那张淡妆的白皙面庞上,如同奉书纸②上细微的纸纹一样,已经现出了岁月的皱纹。不知为什么,在她那端庄的面部,有些许淡淡的哀愁。紧紧抿合着的嘴角处,浮现出一种似冷笑,又像似绝望的表情。可在她的眼中,却又溢满了温存地期待着对方的那种润泽。
就在与中将父女谈论三枝祭的优美时,身穿白衣和黄色裤裙的祢宜走近前来,开始催促站在各处聊天的客人入席。
中将父女又遇上其他熟人,一起先走了,很快就与本多他们被人群隔了开来。
“这么漂亮的女儿,还没出嫁吗?”本多自言自语似的问道。
“离婚后又回娘家的,已经三十二三岁了。竟有人舍得休弃这样的美女哩。”
像是在摩擦着蓄有八字胡的口唇似的,饭沼用含混的语调答道。
①日本明治时代至昭和初年流行的西式女发型。
②用桑科植物纤维造的一种高级日本白纸。
在客殿大门口的脱鞋处①,人群拥挤不堪,有些人在争先恐后,也有些人在相互谦让。随着人流刚一走进去,本多就从人们的肩缝中,看到了摆放在宴席白色台布上面的一簇簇百合花。
不知何时,本多和饭沼也走散了。本多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可他却清楚地知道,肯定已经转生了的清显,就混在这个人群之中。然而,在初夏那白日的阳光下,这又是一个多么离奇古怪的空想呀。过于明亮的神秘,此时却蒙住了人们的眼睛。
就像大海和天空在水平线上融合在一起那样,梦幻和现实也有可能正在遥远的地方相互融合。可在这里,至少在本多本人的周围,人们却都置身于法律之下,受着法律的保护。而本多,则是这个世上现行法律秩序的保护者。现行法如同沉重的铁锅盖,扣压在现世的大杂烩之上。
“有吃东西的人……消化的人……排泄的人……生殖的人……爱着的和恨着的人。”本多在想着。
他们都是法院统治下的人,是一群只要稍有差错,就随时可能成为被告的人,也是惟一作为物种而具有现世性的人。只要他们要打喷嚏,要发笑,要晃荡自己的生殖器,他们就毫无例外地都是这样的人,这个世界上也就不可能存在着他们所畏惧的神秘,即便在他们中间隐藏着一个清显转生的人物。
本多被请到上席就了座。在他的眼前,排列着盒装食品、酒水和小碟。每隔一定距离,就摆着一瓶插放着百合花的花瓶。由于和槙子坐在了同一侧,只能偶尔瞥一眼她那美丽的侧脸和披散着的头发。
初夏的阳光稀疏地洒在庭院里。人间的宴会开始了。
①聚会时,人们要在门口脱下鞋后再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