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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给亲戚有些唐突,除了原来住过的老家的电话,我已经没有其他可以打电话的对象了。

这样的念头让人悲伤,看着房间里的电话,“如果可以打到哪里就好了。”突然想哭。

我当时想象着那些沉浸在哆啦A梦、弹子机等机器世界里的人深刻的孤独。那再也打不通的电话,再也听不到的声音。或许可以永远在一起、不会死的朋友就只有机器?我深深陷入人类普遍的悲伤情绪里。

那一刻我想要的不是休假,不是药物,是那台电话,放在家乡海边破旧小屋的玄关后面、小小起居室里的脏脏的电话,老是被破烂的沙发、杂志、箱子埋得找不到的电话,我想打过去。

想象电话响起来的情景,那异常甜蜜的美好的情景,就能治愈我。

假如妈妈接起了电话,我装作无所谓地说:

“我在店里晕倒了,说是疲劳过度。”

“那快点回家来吧,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妈妈一定会这么说吧,声音里带着些微生气。

穿着平常的平绒衫,个子高高,握着听筒,音调有些高,一定会这样说吧。

想象着这样的情景,我都不愿再回到现实的世界里,就想一直这样留在过去。

虽然数量不多,但我也有几个相当要好的朋友。他们能够理解我的顽固和拙劣的表达感情的方式,总是温柔地对我。

可是,朋友在这一刻帮不了我。朋友的言语、行动都无法安慰我。这种时候,只有家人,即使他们完全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也不问什么,只有相互熟悉的味道、相互熟悉的规律、肌肤接触的安稳,我想逃到这样的空间里去。

妈妈一直都反对我到东京的餐厅工作。她总是说,那里的人没办法理解像我们这样被天气、地理所影响、一辈子做朴素的事情的人之根本。

“虽然帮家里勤恳工作,不是个坏孩子,可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有些古怪。”我总觉得老家人不喜欢我,所以一直不愿意留在那里。东京的那家餐厅有着存在的理由,似乎是可以持久的感觉,所以不顾妈妈的反对来到东京,结果又碰到“思考方式不同”的问题。妈妈说得没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状态变得奇怪,差一点就失去了一直以来最重视的东西。

金山太太泡的茶又浓又苦,很够味道。两人默默喝着茶,我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保姆山中太太:“为什么中年妇女泡出来的茶就如此好喝呢?”

我忍不住问了一点关于老板的事情:“高田先生在这个岛上的时候就已经结婚了吗?”

金山太太从小椅子上挪到床上重新坐好,腿往前伸,想了想,回答道:“嗯,没结婚。”

“是吗?”

“新婚旅行的时候,我们曾经见过一面,还有那位漂亮的大小姐。不过两个人看起来不太和睦,老是吵架,不知道是不是维持得下去呢。”

“似乎处得还不错。老板太太在经营自己的新公司,据说可以赚很多钱。”

“啊,没错没错,就是这种感觉。他太太似乎更适合这个社会吧。高田本来就没什么欲望,是那种可以在这个岛上这家店那家店打打工、给捕鱼的人打打下手、默默生活一辈子的人吧?所以听说他在东京开餐厅的消息时,我想他一定是硬逼着自己做的。如果没有那样经于世故的太太,估计很困难吧。”

“原来是这样。”

“我听说开始是他太太那边先热烈追求他的,大家都年轻啊。另外,高田的妈妈家其实很有钱,当初高田是不顾家里的反对离家出走的。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我想。应该是用妈妈那边留下的钱买了土地,开了那家餐厅,至于女方有没有出钱,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当初就感觉那位太太一定会自己干事业,她的脸上写着‘野心’两个字呢!”

我有点明白为什么老板会选择那样的太太了。一定是和自己的母亲相像的缘故。

这是比金钱更根深蒂固的问题。即使现在所有的破绽造成了一个很大的漏洞,那也是经过了一段长长的历程。想着这样的问题,我的思绪渐渐飘远了。

心情有些低落,于是转变了话题。试着问金山太太是否认识我们店长,不料她对店长年轻时的事情也很了解,简直如数家珍。说她还经常点他的单呢!当听到店长喜欢上了当地的一个女孩,结果后来被抛弃了的故事时,我大笑起来。

说笑间,我一直注视着金山太太捧着茶杯的样子。

手腕纤细,却不消瘦,晒成了闪闪发亮的古铜色。在这个岛上生活过的日本人也都有过自己的青春啊!眼前的手腕也曾是这青春的一部分。一起吃饭,倾诉烦恼,抚慰彼此身在异乡的乡愁。

是吹拂在大海、高山间的风创建了那家我所热爱的餐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