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15.3·AM·永恒[1](第3/5页)

她到底也感到疲惫了吧,一定是觉得害怕了,我想。她脸上没有化妆,身上穿着印度克什米尔山羊毛衫,头发扎成三个辫子,像个孩子似的,总觉得纤弱得让人怜爱。

我们一直没有谈论男人,只是说塞班岛和电影。

于是,在这庭园式盆景一般的房间里,时间过得特别懒散。我感觉到一抹孤苦的悔意,即使去夏威夷也无法消除的悔意。

过了好半天,我问她:“出事以后,你没再见到他?”

“没有。”荣子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微微笑着,没有再让我提问。

然而,过了片刻,她自己主动对我说:“我只是不愿意让母亲为我擦屁股,然后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果那样,不是和青春期的小女孩一样了?我想和他见一面,好好谈一谈,不过这太难了。”

“为什么?”

“出了那起惊天动地的事件以后,我就不能再去他公司找他了……只是在电话里谈了一会儿,我已经没有勇气再约他见面了。要和他旧情重燃是轻而易举的……只是我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究竟想做什么,近来就在脑子里胡思乱想。”

她讨厌凡事都毫不掩饰地表露欲望。她既然说想见他,就说明真的想见他,而且想得快要发疯了。

“我可以帮你一下啊。”我说。

“怎么帮我?”

“我带你出去散步一两个小时。他的公司在银座吧,估计来回一趟要四十分钟,你能和他见上一面。我们再一起回来,你母亲就不会见怪了。我在公司门口用自己的名字喊他出来。虽然没有做爱的时间,但喝杯茶的时间总是有的。”

“你用不着那样帮我啊。不过,你说的当真?”荣子的眼睛发出光来。

“就这一次。”我说。

荣子伶俐地对母亲说:我们去买一点东西,喝一杯茶,晚饭之前回来,朔美可以在我们家里一起吃晚饭吗?……

母亲和女佣人都露出欣喜的笑脸,看着我们离开了家。

一坐上出租车,荣子便沉默了。被人用刀捅了,这不是在演戏,而是有人要杀她。这是一种极其沉重的压力。

过了许久,她终于开口。

“我已经很久没有到远处去了,只是在家附近转转,街上真漂亮。”她说。

的确,色彩缤纷的商店橱窗映着冬天的清澄空气,像童话故事一样美丽。

出租车里有些昏暗。荣子靠在座位上,她那没有化过妆的面容也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一部分。

我知道,对一个外出时必然要化妆、还要穿上套装或连衣裙的女人来说,这样穿着家居便服去见男人,需要多大的决心啊。

到了荣子情人的公司,在传达室请人将他喊出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等他时,心里不免有些发毛。

不久,从电梯里疾步走出一位稍感疲惫、看上去很富有且品味优雅的普通大叔。

他毫不在意传达室小姐好奇的目光,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和我一起堂而皇之地离开了公司。

要说起来,荣子的父亲也是这样一个人。

“荣子在那家咖啡店里等你。”

我用手指了指,他说了声“谢谢”,便穿过马路走去。

原来说好两人幽会三十分钟,然后我和荣子在三越百货大楼的美国蒂梵尼珠宝店见面。约定时间过了十分钟,荣子还没有来,我心想这家伙怎么了。十五分钟后,看到她朝这边走来的身影,愿意原谅她了。

她简直像整过形或化过妆一样。

脸上散发着光泽,眼睛恢复了生气,神采奕奕,判若两人。

她那没有化过妆的面容和羊毛衫的白色,像半月一样朦朦胧胧地浮现在黄昏之中。

脸上没有涂过红色,面色却通红,脚步像跳舞一样轻盈。

“对不起,来晚了。”荣子说。

“怎么样?”我问。

“他说,等我从夏威夷回来,我们两个就正儿八经地结婚。”荣子说。

“真的?”我说。

“好像是真的。”荣子害羞地笑了。

原来她是想和他结婚。既然如此,也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尽管告诉我也没什么用)。荣子竟然如此认真,我一直都不知道荣子心里居然还存有那样一份沉重和企盼,也不知道荣子从母亲和环境中继承过来的那份执著。

我想:人,真是太单纯了,单纯也是一种伟大。

冬天傍晚的城市,闪光的街道,霓虹灯。

人们从公司下班后匆匆地回家。荣子那小巧玲珑的身体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穿梭着。

她轻声对我说:“我们回家吧,朔美,谢谢你了。”

她流露出孩子般欣慰的笑脸,人又长得十分漂亮,以致反而是我感到害羞了。

就像幼儿园的孩子给初恋的漂亮老师献花,老师微笑着道谢而感到脸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