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第11/12页)

阿等,你有话想跟我说吗?我有话想对你说啊,想走到你的身边,抱住你,庆贺我们的重逢。可是,可是——我泪眼迷蒙——命运已经把我和你这么清清楚楚地分隔在河的对岸和这边,我无力回天啊。满面泪痕的我,可以做的只有观望。阿等也以同样悲哀的神情回望着我。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停止!——然而,第一缕晨曦已经射出,一切都开始慢慢变淡。阿等在我的注目中渐渐远去。看我焦急起来,他笑着朝我挥手,一次又一次地挥手,然后逐渐消失在灰蒙蒙的天边。我也挥动着手臂,想要把我的阿等、那熟悉的臂膀的曲线,一切的一切,烙进眼中。这淡淡的景色,还有顺着脸颊流下的热泪,我渴望记下所有的这一切。他的手臂划出的弧线凝固在空中,身形却慢慢暗淡下去,终究消失了。泪眼婆娑中,我目送他离去。

完全不见了,一切都恢复到了原先,那个清晨的河岸。身旁站着浦罗,她神色悲戚,仿佛痛断心肝。她侧着脸问我:“看到了吗?”

“看到了。”我擦着泪水。

“感动吗?”

这次她转向我,笑了。我的心情也逐渐释然,朝她报以一笑,说:“感动。”

阳光洒下来,清晨来临了。我们两人在那里站了许久。

我们来到一家一大早就开了门的唐纳滋。喝着热咖啡,浦罗睁着略带睡意的眼睛说:“我也是在一次意外中失去了恋人,为了有可能和他见上最后一面,所以才来这儿的。”

“见到了吗?”我问。

“嗯。”她微微一笑说,“真是百年一遇的几率,好多偶然重叠才有那样的现象发生。地点、时间都是不确定的。知道的人把它叫做七夕现象,因为只有在大河边上才会发生。不过,也因人而异,有的人就完全看不到。这需要死者残留的思念和活着的人的悲伤两者很好地相互作用,才会变成影像出现。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你很走运呢。”

“……一百年啊。”听到概率低得是这么难以想象,我不禁浮想联翩。

“到了这儿,预先去查看的时候,看到你站在那儿。凭我野兽般的直觉,觉得你也一定有亲人死去了,所以才叫上你的。”

清晨的阳光落在她的秀发上,她说完,微微笑着,一动不动,宛如一尊安静的雕像。

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来自哪里,又要去向何方呢?在刚才的河对岸,她看到了什么人?……但我无法启齿相问。

“分别和死亡都是痛苦的。可这也并非人生中最后一次恋爱,女孩子可不能沉浸在回忆里打发时间啊。”她闭着嘴嚼着甜甜圈,以闲聊的口吻对我说着,“所以说,今天能够好好地道别,真好。”她的目光中写满了悲哀。

“……嗯,我也是。”我说。这时,我看到她在阳光中温柔地眯起了双眼。

朝我挥手作别的阿等。那个画面就像芒光扎进胸膛,痛彻我心肺。我还无法确切理解,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此刻的我,只是在强烈的阳光中,任丝丝余韵缠绕心头,并为之痛苦不已。揪心的痛令我无法喘息。

尽管如此,尽管如此,当我看着在我眼前微笑的浦罗,我还是强烈感受到在那件薄大衣散发的香气中,自己离“某种东西”那么近。风刮得窗户喀哒喀哒响,就像是离别时刻的阿等,不管我怎样心念坚定凝神注目,他还是实实在在地从我身边离去了。那个东西像太阳一样,在黑暗中发出炫目的光辉,使我得以极速穿越黑暗。祝福像赞美诗一样撒落到我身上,我祈求着:让我变得更坚强吧!

“这之后你还要去什么地方吗?”从店里出来,我问。

“嗯。”她笑着拉住我的手说,“还会再见的。你的电话我会一直记住的。”

然后,她消失在清晨街市的人流中。我目送着她想:

我也不会忘记,你给予了我那么多……

“前几天,我看到了。”阿柊说。

一天午休时间,我到母校去给他送迟到的生日礼物。我坐在操场的长椅上,一边看着在跑步的学生一边等他。他朝我跑过来,让我吃惊的是他身上并没有穿水兵服。一坐到我身边,他就那样对我说。

“看到什么了?”我问他。

“由美子。”

他说。我心一跳。穿着白色体操服的学生们扬起阵阵尘土,又从我们面前跑过去。

“是前天早晨吧,”他继续说,“或许是做梦。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门开了,由美子走进来。这一切都那么自然,我都忘记她死了,于是叫她:‘由美子’,她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笑了……听起来还是像在做梦吧。然后,她打开我房间的衣橱,小心翼翼地拿出水兵服,抱着走了。嘴动着,像是在说‘Bye-Bye’,还笑着摆摆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又睡着了。说是梦吧,可是水兵服不见了,哪儿都找不到。我一下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