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隆的富格尔家族(第3/7页)

西蒙的女儿在各种宗派之间迷失了方向,她惊恐地发现没有人为她指路,她害怕放弃旧的迷惘又陷入新的错误。约翰娜没有向她隐瞒她母亲的无耻行为,也没有隐瞒她父亲遭到愚弄和背叛后的可悲结局。孤女明白,她的双亲避开了罗马的谬误,却只不过率先走上了一条并不通往天堂的道路。这个在精心呵护下长大,从未在没有女仆陪伴下出过门的纯洁姑娘,想象那些哀哭着被流放的人,那些心醉神迷的叫花子,他们从一个城市游荡到另一个城市,被体面人羞辱,在黑牢和火刑堆的干草上了此一生,她想到要去加入这些人的行列不禁战栗起来。偶像崇拜是卡里布迪斯,然而反抗、贫困、危险和卑鄙则是锡拉。虔诚的泽贝德小心翼翼地带她走出这种绝境:在她答应严守秘密的情况下,这位审慎的瑞士人借给她一本让·加尔文的书,夜里她在蜡烛的微光下小心谨慎地读这本书,就像别的姑娘悄悄辨认一封情书,这本书让西蒙的女儿看到一种清除了一切谬误、排除了一切弱点的信仰,这种信仰在自由中包含着严格,是一种转变为律法的反叛。听泽贝德说,在日内瓦,福音的纯洁与市民的审慎和智慧并行不悖:无论是像异教徒那样在紧闭的门后抖动双腿跳舞的人,还是听布道时恬不知耻地吮吸糖块和糖衣杏仁的贪吃的孩子,都被鞭打得遍体鳞伤;异端分子遭到放逐;赌博和放荡之徒被处死;无神论者罪有应得被施以火刑。在俗的加尔文不会像胖子路德那样屈从于自己肉欲的冲动,走出修道院就投入一位修女的怀抱,他直到很晚才与一位寡妇缔结了最贞洁的婚姻;让先生没有在王公贵族的餐桌上大快朵颐,他的俭朴令前来司铎街的客人们惊讶;他的日常饮食不过是面包和福音书上的鱼,具体而言就是湖里的鳟鱼和白鲑,何况这些鱼的味道也相当不错。

玛尔塔向她的同伴灌输这些观点,即便贝内迪克特想在心灵方面证明自己胜过她,在精神方面却对她言听计从。贝内迪克特是一片阳光;倘若生在一百年前,她会在修道院里品尝献身上帝的幸福;世易时移,这只羔羊在福音主义的信仰里找到了青草、盐和纯净的水。夜里,在没有生火的房间里,玛尔塔和贝内迪克特蔑视羽绒被和枕头的诱惑,她们并肩坐着,一遍遍低声诵读《圣经》。她们的脸颊贴在一起,仿佛就是两个心灵相碰触的表面。玛尔塔等着贝内迪克特读到一页的末尾才翻页,偶尔碰上小姑娘读《圣经》时打瞌睡,玛尔塔就轻轻拽一下她的头发。马丁的府邸在种种舒适中变得麻木了,正在沉睡。只有宗教改革冷静的热忱,如同聪明童女手中的油灯,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警醒,在两个恬静的姑娘心中闪耀。

然而,玛尔塔自己还不敢公开弃绝天主教的无耻行径。她找借口不去参加星期天的弥撒,这种缺乏勇气的行为如同最深的罪孽一样压迫着她。泽贝德赞同这种审慎的做法:让先生一向提醒信徒们不要无端挑衅,如果他得知约翰娜将楼梯上圣母像前的小夜灯吹灭,一定会责备她。贝内迪克特出于内心的温情,不愿意让家里人痛苦或担忧,但是某个诸圣瞻礼节的晚上,玛尔塔拒绝为她父亲的灵魂祈祷,无论他在哪里,也不需要她为他念诵圣母经。眼见她如此铁石心肠,萨洛美伤心不已,她不明白为何连祈祷这样微不足道的施舍也不肯给可怜的死者。

很久以来,马丁和太太就打算让他们的孩子与利格尔家的继承人联姻。他们在床上,安闲地躺在精心刺绣的被褥里议论这件事。萨洛美掰着手指计算箱笼、貂皮和绣花压脚被的数目。有时候,她担心贝内迪克特过于腼腆,不愿尝试婚姻的乐趣,于是就在记忆中搜寻一种家传的春药配方,那是一种新婚之夜用来抹在新娘子身上的香膏。至于玛尔塔,会给她在科隆的广场上找一个有前途的商人,要不然,甚至可以找一个负债累累的骑士,马丁会慷慨地减免他用地产作抵押的款项。

菲利贝尔按照惯例向银行家的继承人献殷勤。然而,表姐妹俩穿戴一样的便帽和一样的首饰;他常常认错人,而且贝内迪克特好像喜欢调皮地故意逗他弄错。他大声发誓:女儿价值和她一样重量的黄金;侄女儿至多价值一把金币而已。

等到合同差不多拟好,马丁将女儿叫到自己的书房以便确定成婚的日子。贝内迪克特既不高兴也不忧伤,匆匆应付了母亲的拥抱和动情的表露,她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里跟玛尔塔一起做针线活。孤女提议逃走;也许有个船夫会答应送她们到巴塞尔,那里会有真正的基督徒帮助她们去下一个地点。贝内迪克特将文具匣里的沙子倒在桌上,若有所思地用手指在上面划出一道河流的痕迹。天色渐亮;她用手在自己画的地图上慢慢掠过;沙子在光滑的桌面上重又变得平整,菲利贝尔的未婚妻站起来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