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高速(第6/8页)

头一遭在白天也让人感到寒意,没人会脱下外套。王妃上的姑娘和修女们把队伍里所有的外衣列出清单。在车上或者手提箱里偶然发现了不多的几件毛衣,还有毯子,几件风衣或薄外套。她们拟定了一张优先照顾的名单,据此分发外套。又一次出现了饮用水的缺乏,陶奴斯派出三个人,包括工程师在内,去和当地人做交易。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遭到了外界一致的抵制;一旦跨出公路一步,就会有石子雨点般掷来。在深夜有人扔了一把镰刀砸在DKW车顶,又挨着王妃落地。推销员吓得脸色苍白,呆在车里没敢动,可德索托上的美国人(他没有参与陶奴斯的团队,但因为他的好脾气和笑容大家都很喜欢他)冲上公路,抄起镰刀挥舞了几下,用尽全身力气朝原野扔了回去,嘴上还不忘喊叫咒骂着。然而陶奴斯认为不宜再加深敌意,这样或许还有可能弄到饮用水。

已经没有人去计算今天或者这几天共前进了多远;王妃上的姑娘估计在八十到二百米之间;工程师没那么乐观,但他很乐意拖长和女邻居一起演算的时间,意在使她摆脱DKW上的推销员职业化的百般殷勤。同一天下午,负责弗洛里德的年轻人跑着去报告陶奴斯,有一辆福特水星高价出售饮水。陶奴斯拒绝了,但到了晚上,修女中的一位来找工程师要一点儿水给ID上的老妇人,她忍受着痛苦从未抱怨,她丈夫一直握着她的手,修女们和王妃上的姑娘轮流看护。还剩下半公升水,女人们将它留给博琉上那位上了年纪的女士。当天晚上陶奴斯自己掏腰包买了两公升水;福特水星答应第二天找来更多的水,但价钱翻一倍。

召集开会变得格外困难,天气这么冷,除非有充足的理由,没有人愿意离开车里。电池开始失效,不能全天开着暖气;陶奴斯决定把设备最好的两辆车为病人预留。人们各自蜷缩在毯子里(西姆卡上的年轻人把自己车上的椅垫扯下来做成坎肩和帽子,别人也开始效仿),尽量避免开门来保存热量。在一个寒冷的夜里,工程师听见王妃上的姑娘暗暗啜泣。他没作声,慢慢打开车门,在黑暗里摸索,触摸到一张湿润的脸庞。姑娘几乎没有抗拒地被带到404上,工程师帮她在坐席上躺好,用唯一的毯子给她盖好,又在上面加了一件风衣。车里比救护车还暗,车窗都被帐篷的帆布蒙住。他降下遮光帘,又在上面挂上自己的衬衣和一件毛衣,彻底将车子与外界隔绝。天将破晓时,她在耳边告诉他,在开始哭之前,她相信自己遥遥望见,在右侧有城市的灯火闪烁。

或许那真是一座城市,但在清晨的大雾里能见度还不到二十米。奇怪的是这一天车队居然前进了不少,或许有二百甚至三百米之多。这与电台里最新的报道一致(几乎已经没人听广播,除了陶奴斯觉得有责任紧跟形势);播音员百般强调所采取的特殊举措将会疏通道路,并提及养路工人和警察们的艰辛工作。突然间,一位修女开始谵语。她的同伴恐惧地看着她,王妃上的姑娘用剩下的香水涂抹她的太阳穴,修女说起哈米吉多顿、九日祭,以及冥罚。医生很久才赶到,他不得不在午间开始的降雪中扶着车辆一路跋涉而来。他对缺乏一副镇静剂表示遗憾,只能建议把修女送到一辆暖气充足的车里。陶奴斯把她接到自己的车上,小男孩转到凯乐威上,刚好203上的小伙伴也在那里;他们玩着玩具汽车,兴高采烈,因为他俩是唯一没有挨饿的人。整整一天雪几乎没有停,随后的几天里也是如此,当车队驶出几米,就必须用临时的工具来清理车辆间的积雪。

没有人会对获得食物和水的方式而大惊小怪。陶奴斯唯一能做的只有管理好共有的资金,尽量在交易中获取最大的利益。福特水星和一辆保时捷每夜都来贩卖食品;陶奴斯和工程师负责根据每人的健康状况分配食品。ID上的老妇人令人难以置信地活了下来,但却陷于昏睡中,女人们正努力地唤醒她。博琉上的女士前些天还在饱受恶心和晕厥的折磨,但随着天气的降温已经康复,成为修女最得力的帮手,一起照料她那位总是很虚弱并有些神不守舍的同伴。军人的妻子和203的妻子负责照顾两个孩子,而DKW上的推销员,或许是为了缓解由于王妃上的乘客选择了工程师而产生的痛苦,总是不厌其烦地给孩子们讲故事。在夜间各团体进入另一种私密的生活;车门无声地打开,瑟缩的身影或进或出;没有人窥探旁人,眼睛像影子一般盲目。在肮脏的毛毯下,手上是荒长的指甲,鼻中是禁锢的污浊和许久未换的衣服的气味,幸福却随处可见。王妃上的姑娘没有看错:远方闪耀着城市的灯火,渐渐临近。每当下午,西姆卡上的小伙子爬上车顶瞭望,身上用椅垫的碎片和绿色的麻布裹得严严实实,看倦了无望的远方,就第一千次观察四周的车辆,不无嫉妒地发现王妃在404的车里,一只手爱抚着一个脖子,一个吻刚刚结束。纯粹为了玩笑——他已经与404尽释前嫌,他冲着他俩大叫开车啦开车啦;王妃只好离开404回到自己的车里,但没过一会儿又返回去寻找温暖,西姆卡的小伙子恨不得也从别的团队带一个姑娘到自己车里,但在这样饥寒交迫的情形下怎么想也是枉然,何况前面的团队已经为了一听炼乳与陶奴斯公开敌对,除去与福特水星和保时捷保持有正式的贸易关系外,无法与别的团队有什么来往。于是西姆卡的小伙子郁郁地叹了口气,继续瞭望,直到风雪和寒冷逼得他哆嗦着缩回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