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12页)
埃克索摇着头。“你说的那些人,肯定不会因为流血而感到快乐吧,哪怕流血的是敌人。”
“恰恰相反,先生。我说的那些人走过了一条残暴之路,亲眼见过自己的孩子和亲人残肢断臂、惨遭蹂躏。他们经历了漫长的苦难,一路上死神就在身后,不过数步之遥,最终才到达这个地方,找到了他们的避难所。这时候来了一支入侵的军队,人数众多。要塞或许能支撑几天,甚至一两个星期。但他们知道,他们终将面对自己的末日。他们知道,现在抱在怀里的婴儿,不久将成为血淋淋的玩具,在这鹅卵石上被踢来踢去。他们知道,因为他们已经见过,他们是从那儿逃出来的。他们见过敌人烧杀劫掠,见过已经受伤、即将死去的年轻女孩,惨遭敌人轮奸。他们知道这迟早要来,所以必须珍惜要塞被围的头几天,这时候敌人要为后来的猖狂先付出代价。埃克索阁下,换句话说,对那些无法复仇的人来说,这是提前享受复仇之乐。所以啊,先生,我才会说,我的那些撒克逊同胞会站在这儿,鼓掌欢呼,敌人死得越惨,他们就会越高兴。”
“我无法相信,先生。尚未做出的行径怎么可能激起如此之深的恨呢?曾在此避难的那些好心的人们,应该到最后一刻还坚守着希望,看到有人受苦,无论敌人还是朋友,肯定都会感到怜悯、震惊。”
“你年纪比我大不少,埃克索阁下,但说到流血的事情,恐怕我是老人,你是青年。我见过年长的女人和年幼的孩子,脸上写着深仇大恨,像深不见底的海,有时候我自己也会感觉到那样的仇恨。”
“这我无法接受,先生,而且,我们谈的是一段野蛮的过去,希望它一去不复返。感谢上帝,我们的争论永远不需要拿到现实中检验。”
武士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埃克索。他似乎想说什么,然后改变了主意。他转身去看身后的那些石头建筑,说:“之前我抱着一大堆柴火,在这一带走动,在每个拐弯的地方,我都看到了过去的痕迹,真令人着迷。实际上啊,先生,就算第二道门被攻破,这个要塞也还有很多陷阱等着敌人,有些设计得非常狡猾。这儿的僧侣根本不知道自己每天经过的是什么地方。不过,这个就不多说啦。既然我们俩这会儿安安静静在一起,埃克索阁下,我要为之前曾让你不快道歉,请你原谅。我是说,我不该盘问那位好心的骑士关于你的情况。”
“这事就不要去想啦,先生。就算你的做法让我和我妻子感到意外,也谈不上冒犯。你把我当成别人了,很常见的错误。”
“那我谢谢你的理解。我把你当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人的脸我永远不会忘记,虽然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
“那是在西方吧。”
“没错,先生,在我被带走之前。我说的那个人不是武士,但佩着剑,骑一匹漂亮的种马。他常到我们村子里来,我们这些男孩子只见过农民和船夫,所以对我们来说,他可是个神奇的人物。”
“没错。这一点我能理解。”
“我还记得,他到村子的任何地方,我们都跟着,不过总有些羞怯,不敢跟得太近。有时候他很急,跟长老们说话,或者召唤大家到广场上集合。有时候他悠闲地逛着,跟这个说说话,跟那个聊聊天,好像要打发时光似的。他不怎么懂我们的话,不过我们的村子在河边,河上有船来来往往,村里很多人都会说他的语言,所以他从不缺少伙伴。有时候他会回头看看我们,脸上带着微笑,但我们那时候还小,他一回头,我们就四下里散开,躲藏起来。”
“我们的语言,你学得那么好,就是在这个村子里?”
“不是,那是后来的事。我被抓走之后。”
“被抓走,维斯坦阁下?”
“士兵们把我从村子里抓走,从很小开始训练,一直到今天成为武士。抓走我的是不列颠人,所以我很快学会了像他们那样讲话,像他们那样战斗。那是很久以前了,事情在脑海里变成了奇怪的样子。今天在那个村庄里,我第一次看到你,也许是因为早晨的光亮吧,我觉得自己又成了那个小男孩,羞怯地看着那个伟大的人物,他的披风在风中飘舞,他从村中走过,像猪群和牛群中的狮子。我猜这可能是因为你微笑时一侧嘴角的样子,或者是你与陌生人微微点头打招呼的方式。不过,现在我知道了,是我搞错了,你不可能是那个人。这事就不说了。你好心的妻子怎么样啦,先生?没累坏吧,我希望?”
“她算是喘了口气啦,谢谢你关心,不过我刚让她再休息一会儿。反正我们还要等僧侣们开完会,等院长允许我们去见那位睿智的乔纳斯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