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四月(第9/10页)

“是吗?”我转向年轻人。“那么你跟黑田先生很熟悉了?”

“不太熟悉,”年轻人说,“非常遗憾,我在艺术方面没有天分,跟艺术教师的接触非常有限。”

“黑田先生的口碑不错,是不是,二男?”佐藤博士插言道。

“是的。”

“小野先生曾经跟黑田先生很熟。你知道吗?”

“知道,我听说过。”二男说。

这时,佐藤大郎又一次改变了话题:

“你知道吗,仙子小姐,对于我没有音乐细胞,我一向有我的一套理论。我小的时候,爸爸妈妈总是不把钢琴的音调准。在我人格形成最关键的那些年里,仙子小姐,我每天被迫听妈妈在一架音色不准的钢琴上练琴。我的问题可能就出在这里,你认为呢?”

“是的。”仙子说,又低头看着食物。

“是呀,我一向咬定这都是妈妈的错,可是这么些年来,她总是因为我没有音乐天分而惩罚我。我一直受到极不公正的待遇,仙子小姐,你说是不是?”

仙子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这时,一直默不做声的京先生似乎开始讲述他的一件有趣的轶事。据仙子回忆,他的故事刚讲到一半,我就打断了他,转向年轻的佐藤光男,说道:

“黑田先生肯定跟你谈起过我。”

光男满脸困惑地抬起头。

“谈起过您,先生?”他迟疑地说。“我想他肯定经常谈到您,但我跟黑田先生不是很熟,所以……”他没有把话说完,求助地望着他的父母。

“我相信,”佐藤博士说,从容不迫的语气令我惊异,“黑田先生很清楚地记得小野先生。”

“恐怕黑田先生对我的评价不会特别高。”我说,又看着二男。

年轻人又一次尴尬地把目光转向他的父母。这次说话的是佐藤夫人:

“恰恰相反,我相信他对您的评价是非常高的,小野先生。”

“佐藤夫人,”我说,声音可能略高了一点,“有些人认为我的事业产生了负面影响。这种影响现在最好被抹去或遗忘。我对这种观点并不是浑然不知。我想,黑田先生就是持有这种观点的人。”

“是吗?”也许我是弄错了,但我总觉得佐藤博士注视我的目光很像老师在等一个学生背诵一篇课文。

“是的。至于我自己,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接受这样一种观点。”

“我想您肯定是对自己过于苛刻了,小野先生。”佐藤大郎说,但我立刻接着说道:

“有些人会说,我这样的人应该为我们这个民族遭遇的可怕事件负责。就我个人而言,我毫不讳言我犯过不少错误。我承认我做的许多事情对我们的民族极其有害,我承认在那种最后给我们人民带来数不清的痛苦的影响当中,也有我的一份。这我承认。您看到了吧,佐藤博士,我毫不掩饰地承认。”

佐藤博士探身向前,脸上是一副困惑的表情。

“请原谅,小野先生,”他说,“您是说您对自己的工作不满意?对您的绘画?”

“我的绘画。我的教学。您看到了,佐藤博士,我毫不掩饰地承认这一点。我只能说,当时我是凭着坚定的信念做事的。我满心相信我是在为我的同胞们谋福利。可是您看到了,我现在坦然承认我错了。”

“我相信您对自己太苛刻了,小野先生。”佐藤大郎语气欢快地说。然后他转向仙子,说道:“告诉我,仙子小姐,你爸爸总是对自己这样严厉吗?”

我意识到仙子刚才一直惊愕地看着我。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大郎的问题令她猝不及防,那天晚上她第一次表现出了平常口无遮拦的性格。

“爸爸一点儿也不严厉。我不得不对他严厉一点。不然的话,他天天都不肯起床吃早饭。”

“是吗?”佐藤大郎说,看到仙子终于不再那么拘谨地回答问题,他高兴极了。“我爸爸起床也很晚。人们都说,年纪大的人睡觉没有我们多,可是从我们的经验来看,好像并不是这样呢。”

仙子笑了起来,说:“大概只是爸爸这样吧。我相信佐藤夫人起床一点儿也不困难。”

“好事情,”佐藤博士对我说,“我们还没有出门,他们就开始拿我们打趣了。”

我不想声称整个婚事到这时候算是尘埃落定,但是我确实感到,直到这一刻,这场尴尬的、有可能一败涂地的相亲,才变成了一个愉快而成功的夜晚。饭后,我们喝茶聊天,等到叫出租车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彼此相处融洽。最关键的是,佐藤大郎和仙子虽然还保持着必要的距离,但显然已经互相产生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