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路德维克 2(第3/4页)
“没有,没有伏特加。”
“那么你能给我们上什么?”
“刺柏子酒。”他老远说道。“太差了点。”我顶他说,“得了,就拿两杯刺柏子酒吧!”
“我都没先问问您喝不喝刺柏子酒,”我对埃莱娜说。
她笑了:“我是不喝的,没这习惯!”
“没关系,”我回答她说,“您会习惯的。这儿是摩拉维亚,刺柏子酒是摩拉维亚人最喜欢的酒。”
“好极了!”埃莱娜表示很高兴,“对我来说,在这种小饭馆吃一顿,跟司机和工人们在一起,吃点喝点最平常的东西,那是最好不过的。”
“您也许还经常用啤酒杯来干朗姆酒吧?”
“那还不至于!”埃莱娜改口说。
“不过您喜欢跟普通老百姓在一起。”
“这倒是真的,”她说,“我讨厌那些豪华的夜总会,那些服务员低三下四的,端着堆得山一样高的菜盘子。”
“绝对同意您的意见,最好不过的就是这种小饭馆,服务员也不管你是什么人,店堂里烟雾腾腾,臭气熏人!尤其是有刺柏子酒,比什么都好。想当年我还是大学生的时候,我从来不喝别的。”
“我也是,喜欢简简单单的伙食,比如炸土豆或洋葱炒香肠,我就认为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这个人疑心很重,要是有人想起来告诉我说他喜欢什么或者不喜欢什么,我从不信以为真,说得更准确一些,我不过是把这看作是人家想要给自己树立某种形象而已。我才不信埃莱娜会觉得在肮脏小馆子里倒比在干干净净、通风好的餐厅里还要痛快,或者说她更喜欢蹩脚的白酒而不喜欢好葡萄酒。不过也不能因此说,她的这种信念就毫无意义,这实际上表明,当年革命狂热时期的一些情感在她身上仍有余留,那时候人们热衷于提倡一切“普通的”、“大众化的”、“朴素的”、“粗实的”东西,一切“精致”和“高雅”的形式都会遭到唾弃。埃莱娜的态度让我想起自己的青年时代,从她的通身上下我可看出她的的确确是泽马内克的妻子。很快,我上午的心不在焉渐渐消失而精神陡长。
服务员用小托盘端来两杯刺柏子酒,放在桌子上,同时放下一张打印纸,勉强可认出它是一张杂七杂八的菜单(显然不知道是第几份复制件了)。
我举起酒杯说:“好吧,让我们以这种大众化的刺柏子酒来碰杯!”
她笑了,跟我碰杯,还一本正经地说:“我总是怀念过去那种朴朴实实的正派人。一点也不复杂,清澈透亮。”
我们喝了一口,我说道:“这样的人是很少的。”
“不过有,”埃莱娜回答,“您就是一个。”
“瞧您说的!”我反驳。
“不,您是的,您是的。”
她竟然会这样按自己头脑中的理想形象去套现实,我不禁目瞪口呆。不过我还是毫不迟疑地认可了埃莱娜给我的评语。
“谁知道呢。也许吧,”我说,“正派,清澈透亮。可这又怎么样呢?要紧的是,保持自己的本色,心里想什么,就要什么,怎么样,不怕难为情。人人都随大流。人家告诉他必须这样,必须那样,那他就拼命按这个干,也不想想自己过去和现在都是什么情况。一下子,他们全没了个性,一丁点儿也没有。最最要紧的,人应当敢于我行我素。埃莱娜,我跟您说个明白吧,您一开始就使我喜欢,我想您,不管您有家没家。我不能不这么说,我也不能不把这话说出来。”
这番话很不好出口,但是很必要的。控制女人的思想有它不可改变的规律;谁要是想说服一个女人而用种种道理来反驳她的观点,那样是很少能成功的。在和一个对手接触时,非要从她本人身上找出她希望在别人心里造成的印象(她的原则、理想、信念),那是最糟糕的;然后又想把她自以为给人的印象和我们希望她是个什么样说成协调一致(通过巧舌如簧),又是糟糕的。例如:埃莱娜一心在幻想着“朴素”、“自然”和“清澈透亮”,这些都是从革命的廉洁原则产生出来的理想,和为人“清正”、“毫无污点”,坚毅和严格联系在一起。只不过,由于埃莱娜的原则世界并不是建立在深思熟虑的基础上,而是(和大部分人一样)出于一些并无内在逻辑关系的各种需要,所以也很容易把“清澈透亮”的为人和不道德的行为放在同一人身上。这样一来,埃莱娜所希望的事(通奸)和她的那些理想也不会发生冲突。一个男人可以对一个女人想要怎样就怎样,但不能粗鲁,他必须让女人觉得事情和自己心底深处的幻觉和谐一致。
这期间,顾客陆陆续续来了,很快占满大部分桌子。那个服务员又过来,转了一圈,询问谁要点菜。我把菜单递给埃莱娜。她又还给我,说我对摩拉维亚菜更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