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路德维克 3(第2/4页)

“那时您还是大学生吧?”

“对,一年级。”

她似乎要把裙子放下一些,我拉住她的手,不让她动,继续问她:“他呢?您在哪儿认识他的?”

“在歌舞团排练的时候。”

“歌舞团?您丈夫也是合唱团的吗?”

“是的。我们大家都是。”

“这么说,你俩是在合唱团相爱的……对于刚刚产生的爱情来说,这真是个美好的环境。”

“可不是!”

“再说那个时候,整个时代是美好的。”

“您也怀念那段时光吗,您?”

“那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时代。但请告诉我,您丈夫是您初恋的情人吗?”

她犹豫了一下:“我现在不想提他!”

“埃莱娜,我愿意了解您。从现在起,只要是关于您,我什么都想知道。我对您认识得越清楚,您就越成为我的心上人。那么,在他之前,您还有过别人吗?”

她点点头:“是的。”

如果埃莱娜在少女时代已经属于过一个男人,那么她和巴维尔·泽马内克的婚姻就会不那么重要了,这使我差不多有些失望:“那一次是真正的爱情吗?”

她摇头:“傻呵呵的好奇心而已。”

“所以您的第一次爱情,还应当算是您的丈夫。”

“不错,”她接受地说,“但这已经是过去的事……”

“他那个时候怎么样?”我低低地说,紧追不舍。

“您干吗非要知道?”

“因为我要的是整个儿的您,要知道您装在这个脑袋里的一切!”我抚摸着她的头发。

假如有什么原因会阻止一个女人向她的情人谈论她丈夫,那么这个原因很少是高尚、体谅或真正的羞耻心,原因只能是害怕,怕惹得情人不高兴。一旦男的能够消除她的这种不安,他的情妇一定会很高兴,她会觉得更加自如,但更主要的是:这使她有了话题,因为可供交谈的话题并非无穷无尽,而且对一个有夫之妇说来,丈夫是一个最理想的题材,是她惟一有把握的题材,惟一她自信可以当有资格人士的题材,而每一个人,说到底,谁都乐意在人前以专家、内行的身份出现并以此自炫。所以,当我向她保证,说她谈了以后对我没有一丝一毫妨碍,她就大为宽心,谈起巴维尔·泽马内克。她动情地回忆着,所描绘的一切情景没有一个阴暗点。她详细叙述她如何对他倾心(对这个金发、身体挺得笔直的小伙子),当他成为歌舞团里政治负责人的时候,她在心里对他产生极大的钦佩,她多么赞赏他,再说那时她所有的女友都这样(他有惊人的演讲天才!),她大谈他们的恋爱史和当时整个时代多么协调,她对那个时代用几句话进行辩护(我们难道会怀疑到斯大林竟然让人杀害了那么多忠诚的共产党人吗?),她肯定不是在有意转向政治问题,而是她认为自己和这个话题有关。她为自己的青年时代辩护,还有,她在自己和那个时代之间划上等号(就像那个时代是她往昔的家),又好像她是那个时代的辩护人,她的表态如同一个小小宣言,仿佛埃莱娜要警告我:您要我吧,我没有任何条件,只有一点:你要允许我保持这个样子,你要我就得接受我的信念。在一个不该展露信念而应该展露身体的场合来展露信念,这本身恰恰包含着一种不正常——从某种角度说信念问题使这个女人坐立不安:她要不就是害怕人家怀疑她没有信念,所以赶快表白一番;要不(对埃莱娜而言,更像后一种)就是她自己内心也在怀疑这个信念,希望借此巩固这种信念,宁愿冒着失去一件于自己眼中价值无可争辩的东西:性爱行为本身(也许,她想拐弯抹角地验证:对情郎说来,性爱比一场信念的论战重要得多)。从埃莱娜方面,她这次的信念表白并不是要使我不快,因为她已经使我接近热烈情绪的关键时刻。

“瞧瞧,您看见这个吗?”她给我看用短短的几节链条系在手表上的一个小银片。我低下头仔细看,埃莱娜解释道:上面刻的是克里姆林宫。“这是巴维尔送给我的纪念品。”接着她给我讲起这个小饰物的历史。这小玩艺儿原是一个热恋中的俄罗斯年轻姑娘赠送给她的同胞萨沙的,萨沙当时正要出发参加大战。他最后到了布拉格,这个城市被拯救出劫难,但萨沙却牺牲在这里。当时巴维尔·泽马内克和父母一起住在一所别墅里,楼上曾有红军安置一个临时急救站。伤势严重的萨沙中尉就在这里度过了他最后的几天,已和他建立感情的巴维尔陪伴着他。用线挂在脖子上的小小的克里姆林宫经历了整个战役。在奄奄一息之际,萨沙把它赠给了巴维尔。后者一直保存着这件礼品,把它视为最珍贵的吉祥物。有一天——他俩订婚后——埃莱娜和巴维尔吵了嘴,甚至想要分手;这时候巴维尔为了和解,把这件廉价的饰物(珍贵的纪念品)交给她;从此埃莱娜再没有摘下过这件小东西,它对于埃莱娜是一种信息(我问她什么信息,她回答:“欢乐的信息。”)。她应该一直带在身边直到生命的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