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奴鲁鲁(第4/9页)

“可别让我们打扰了你,船长。”温特尔打趣地说。

“快进来,”巴特勒说,起身跟我们握手,“你们喝点儿什么?”

这是个温暖的夜晚,透过敞开的舱门可以看见依然湛蓝的天空有数不清的星星。巴特勒船长穿一件无袖汗衫,露出肥胖的白胳膊,一条裤子脏得让人难以置信。他光着双脚,鬈发脑袋上戴着一顶破旧、走形的毡帽。

“让我来介绍一下我的姑娘。她美若天仙,不是吗?”

我们跟这位异常出众的美人握手。她比船长高不少,甚至连上一代传教士为规范礼仪而强加给当地人的长罩衫也无法掩盖她的形体美。不难猜想岁月会将肥胖的重负加在她身上,但眼下的她既优雅又机灵。那褐色的皮肤呈现精美的半透明状,一双眼睛美轮美奂。一头黑发又浓又密,盘成一根粗粗的辫子。笑着打招呼的样子迷人而自然,还露出一口小巧、整齐、洁白的牙齿。她的确是个勾魂摄魄的尤物,不难看出船长已疯狂地爱上了她。他一刻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目光,总是想触摸她。这很容易理解,但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这女孩显然也爱着他。她眼里闪烁的光彩明白无误,微微张开的嘴唇就像发出渴望的叹息。这份刺激撩人心弦,连我都能感同身受。面对两个相爱的人,我一个陌生人来掺和什么呢?真后悔让温特尔把我带来这儿。在我看来,这昏暗的小小舱房仿佛变了个样,为这段极端恋情提供了适当而贴切的背景。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火奴鲁鲁港口的那艘纵帆船,尽管舟楫拥塞,但在浩瀚的星空下依然显得遗世独立。我肆意想象着情侣们深夜一道出海穿越空寂的太平洋,涉足一座座丘陵起伏的绿色海岛。一阵浪漫的微风轻轻吹在我的脸颊上。

然而巴特勒是世界上最不可能跟浪漫联系在一起的人,在他身上很难发现任何焕发爱情的东西。穿着现在这身衣服,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显矮胖,圆眼镜衬得那张圆脸像个古板的胖娃娃,让人联想到沦落潦倒的助理牧师。他的话掺杂着古怪的美式用语,而我又毫无信心在重述时能保持原有的生动逼真,因此稍后会用自己的话把他告诉我的事情讲出来。此外他在每个句子里都要加上点咒骂的词语,温和的话里也是如此,而且言辞尽管只会让拘守礼仪的人感到刺耳,但变成铅字还是显得低俗。他是个爱说笑的人,也许这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他一次次的风流韵事,因为女人大多轻浮愚蠢,男人若是对她们一本正经,只会令其厌烦。而让人发笑的滑稽小丑却使她们难以抗拒。女人的幽默感着实粗劣,为了那个坐在自己帽子上的红鼻子喜剧演员,以弗所的狄安娜随时准备把自己的审慎态度抛到九霄云外。我意识到巴特勒船长自有其魅力。要不是知道那场沉船悲剧,我会以为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过任何烦恼。

我们的东道主在我们进门时按了铃,这时一个中国厨子走了进来,端来几只杯子和几瓶苏打水。威士忌和船长的空杯子已经摆在桌上了。见到那个中国厨子着实让我吓了一跳,因为他的的确确是我见过最丑陋的人。他很矮,又很粗壮,腿瘸得厉害,穿着汗衫和一条已经肮脏不堪的白色裤子,一撮鬃毛般的灰发上扣着一顶旧粗呢猎帽。中国人戴这种帽子本来就怪模怪样,在他头上就更让人无法忍受。他的脸又宽又方,很平,像被一记重拳揍成了这样,上面到处是天花留下的深坑。而最令人反感的是那异常显眼的兔唇,由于一直没做过手术,开裂的上唇朝鼻子翻去,裂口处露出一颗巨大的黄牙,实在太恐怖了。他嘴角叼着一截烟头走进来的姿态和表情,不知为何看起来像一个恶魔。

他倒上威士忌,打开一瓶苏打水。

“别加太多,约翰。”船长说。

他没说话,只是给我们每个人递上酒杯,随后便走了出去。

“我看见你们在打量我的中国人。”巴特勒说,光亮的肥脸上掠过一丝讪笑。

“我可不想在黑夜里碰到他。”我说。

“他的确相貌一般。”出于某种原因,船长说这句话时带着某种特别的满足,“但他有一个长处,这我可以公开宣布:每次你看他一眼,就得喝上一口。”

我的目光扫过桌子上方的墙上挂着的一只葫芦,不禁站起身瞧个究竟。我一直在搜寻古老的葫芦,这一只算是在博物馆外见到过的最好的。

“这是一座岛上的族长给我的,”船长看着我,“我有恩于他,他想送个好东西报答我。”

“的确是件好东西。”我回答说。

我琢磨着能否审慎地让巴特勒船长出个价钱——难以想象他会看重这么个东西。这时,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