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第5/16页)
“有时候我求他别去,”她说,“或者至少等到天气稍微稳定下来,但他从来不听。他很固执,一旦打定了主意,什么也别想动摇他。”
“要是我们自己都害怕,怎么能让当地人相信主呢?”戴维森嚷道,“我不害怕,不怕。他们知道如果有了危难来找我,我肯定会去,只要是力所能及。你以为我在行使主的旨意时,主会弃我于不顾吗?风是按他的吩咐吹,浪是听了他的话才翻滚咆哮。”
麦克菲尔医生是个胆小的人,始终无法习惯战壕上空呼啸而过的炮弹。他在一个前线救护站做过手术,当时为了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眉头上的汗水流个不停,弄得眼镜都模糊了。他看着传教士,身上微微打了个激灵。
“希望我也能说自己从来没害怕过。”他说。
“希望你也能说你相信上帝。”对方回敬了一句。
不知怎么,这天晚上传教士的思绪回到了他跟妻子刚来这片岛上的日子。
“有时候戴维森太太和我相对而视,眼泪就落了下来。我们没完没了地工作着,不分白天和黑夜,却毫无进展。要是没有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我意志消沉,当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是她给了我勇气和希望。”
戴维森太太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活计,消瘦的面颊生出一抹红晕。她的手微微颤抖,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没有人来帮助我们,孤立无援,与自己人相隔千里万里,被黑暗团团包围。每当我受到挫折,疲惫不堪,她便把手头的事情放在一边,拿起《圣经》读给我听,直到宁静重临我心,就像睡梦降临在孩子的眼皮上一样。最后她把书合上,说:‘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我们都要拯救他们。’我又坚定了对主的信念,回答说:‘是的,有了上帝的帮助,我会拯救他们的。我一定要救他们。’”
他走过去站在桌子前面,就好像那是讲经台。
“你知道,他们天生就是那么堕落,简直无法让他们看清自己的邪恶。我们不得不把罪恶从他们想当然的行为中划定出来。不仅把通奸、说谎和偷窃定为罪恶,暴露自己的身体、跳舞以及不去教堂也都包括在内。我认定女孩展示她的胸部、男人不穿长裤都是罪恶。”
“怎么做呢?”麦克菲尔医生不无惊讶地问道。
“我制定了罚款。显然,为了让人们认识到某种行为有罪,唯一的途径就是惩罚。如果他们不去教堂,我罚他们钱,如果他们跳舞,我罚他们钱,如果他们穿着不当,我也罚他们钱。我有一个罚金价目表,每项罪过都要用钱或劳作偿付。最后我让他们弄明白了。”
“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拒绝付钱吗?”
“他们怎么可能呢?”传教士问道。
“敢站出来反对戴维森先生的人,想必一定有天大的胆子。”他的妻子说,紧绷着双唇。
麦克菲尔医生用困惑的眼神看着戴维森。听到这些话让他感到震惊,但他下不了决心表达自己的不赞成态度。
“你要记住,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可以把他们从教会中驱逐出去。”
“他们介意吗?”
戴维森微微一笑,轻轻搓着手。
“他们将再也卖不掉自己的椰子干。有人捕到鱼的话他们也分不到该有的一份。这差不多意味着挨饿。是的,他们非常介意。”
“跟他讲讲弗雷德·奥尔森的事儿。”戴维森太太说。
传教士那炯炯有神的目光定在麦克菲尔医生身上。
“弗雷德·奥尔森是个丹麦商人,在这些岛上住了好多年。作为一个商人他十分富有,我们来的时候他不太高兴。你知道,他什么事情都自己说了算。当地人的椰子干他想付多少钱就付给多少,还是用商品和威士忌支付。他有了个当地人妻子,但毫无顾忌地对她不忠。他是个酒鬼。我给他机会改弦易辙,但他拒不接受,还嘲笑我。”
戴维森在说最后几个字时,嗓门降到深深的低音,他沉默了两分钟,沉默中充斥着威胁的意味。
“两年后他就破败了,失去了四分之一个世纪里积攒下的一切。我打垮了他,最后他不得不像个乞丐似的来找我,求我给他一张回悉尼的船票。”
“我真希望你能瞧见他来找戴维森先生时的那副模样。”传教士的妻子说,“他原来仪表堂堂,体格健壮,长了一身肥肉,还有一副大嗓门。可现在他缩小了一半,浑身哆嗦,突然之间变成个老头了。”
戴维森那出神的目光凝视窗外的夜空。雨又下了起来。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声响,戴维森转过身,疑惑地看着妻子。是留声机发出的声音,响亮得刺耳,呼哧呼哧转出一段切分节奏的曲调。
“怎么回事?”他问。
戴维森太太把鼻梁上的夹鼻眼镜推推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