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 (第43/44页)

走出晒场,可可就骑到了爸爸肩上。宋引小声问梁思申,可不可以找地方乘车,太热,不知道会不会中暑。梁思申也有些担心,可是见丈夫兴致勃勃,她也正有兴致着,就好言劝慰宋引,风景还在前头。宋运辉在前面听见,回头道:“我们坚持一下,翻过前面那个山头,看到没?就是小雷家了。走到小雷家,我们的任务算完成。”

宋引吐吐舌头,又跟梁思申轻道:“Mum,奶奶说过,爸爸是个累不死的,我早知道爸爸不会答应。”

梁思申看前面骑着个可可还脚步稳健的丈夫,满脸笑意。丈夫重视她的意见,看来他今天想到的真多。

翻越第二个山头,又是夏天最热的下午,四个人都感到辛苦,连可可都在爸爸肩上晃得心慌,要求爬到背上。宋引在刚才的村子里把垃圾袋扔了,这会儿也不提再捡塑料袋,埋头闷声爬坡。宋运辉身上背着个可可,到底是辛苦,说话的劲头也减了,小心找路,还是走在前面。梁思申接手了丈夫的双肩包,一个人背两只包,此时备觉辛苦。四个人只要看见山路边有遮阴的大树,就扑去好好喝水好好歇息。大树大歇,小树小歇。

宋运辉坐在大树下大歇时,喘着粗气告诉梁思申:“翻过山头,再往下点的缓坡上,以前那儿有个大坑,是挖泥做砖干的好事,我那年春节回家,姐姐去市里接我,那年雪好大,我们走回来特别辛苦,结果滑进那坑里了,是大哥拉我们上来,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虽然我们……可我还是想,那次要是没见到就好了。”

“那是。”梁思申知道宋运辉指的是他姐姐的早亡。

“可是……唉,说不清,命运啊,认识大哥,也是我的荣幸。”

宋引开始担心能不能爬到山顶,好在可可休息了一会儿,又想自己走路,于是一家人互相提携,吭哧吭哧地终于爬到山顶。

宋运辉忍不住快走几步,叉腰站在山顶,也不顾头顶烈日炎炎没遮没挡,站住不动了,看小雷家在脚下一览无余。但梁思申却和宋引皱眉交流着上来:“什么味儿?”“好像是小雷家的臭味儿。”“怎么会这么臭?大杂烩臭。”可可也闻到了:“屁屁味儿,臭。”

宋运辉却兴奋地指点着道:“看看小雷家,面目全非了。”

宋引道:“一点不好,又臭又脏。”

宋运辉不服,跟女儿争辩:“怎么不好?你看,工业遍地开花,屋顶下是现代化的机器设备,看看那边,是多么整齐的民居。”

宋引也不服:“不好,就是不好。爸爸你回头看,后面的村庄多干净,多安静,画儿一样。小雷家呢?又臭又脏,而且还有黑烟囱。这样的环境不适合居住,人住在这儿会生病。”

梁思申问:“以前的小雷家也是像刚经过的村庄一样的田园牧歌吗?”

宋运辉自己也察觉到刚才的兴奋其实更多的是来自故地重游:“唉,以前,几乎差不多。”

宋引道:“那姑父做错了,他把好好的地方变得这么糟糕,变得没法让人类居住。”

宋运辉笑道:“又来一个学成归国的小梁思申。”

梁思申一笑:“赶紧下去,太晒了。”

可是一路之上,宋引坚持不懈地指着地上的垃圾,说小雷家不好,指着手臂从树叶上沾染的黑灰,又说小雷家不好,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一直说到山脚下。大家赶在进村前先在一棵树下整理仪容。宋引不肯在脏石头上坐下,又捏着鼻子以示抗议。宋运辉只得严肃地对女儿道:“把手放下,这儿有很多爸爸的朋友,你这样子很不尊重人。”

“我必须诚实地表达我的不满。”

“还没臭成那样,放下。”

宋引见爸爸是真的严肃,挺怕,只好放下,但白了爸爸一眼。宋运辉严肃地解释道:“这是农村发展的局限……”

“如果是这样,宁可不要发展。”宋引还是坚持。

宋运辉道:“我们先不急着赶路,我们来说说为什么要发展。吃不饱的时候,风景再好,有没有用?”

宋引道:“为吃饱,环境却变得又臭又脏,可能还致癌、短命,那么吃饱又有什么用?”

梁思申本来从不打断父女俩的争辩,但见两人一个坚持自己的世界观,一个对小雷家饱含情感,互不相让,只得插话打圆场:“我们别只看到浅表的一面,猫猫,我们更要看到人的思想进步。小雷家的开放、富裕,带给小雷家人丰富的物质生活之外,也带来对外界的广泛接触和认识的机会,他们的思想因此得以越过大山阻挡,走向全国,走向更高更远。他们思想的改变,又反过来指导他们对生活对工作的态度。最近最明显的表现是,他们懂得争取自己的权利,懂得抗争不合理的管制,他们还懂得很多很多,这都是封闭在前面一个画境般的村庄里所做不到的。听懂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