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停止生长时(第2/11页)

玉英没有办法,只能辞职在家一门心思带孩子。喜庆其实特别乖特别好带,饿了会蹬蹬腿,困了就睡觉,拉屎撒尿了也都只是蹬蹬腿。玉英知道,孩子哭、闹脾气、折腾大人也都是需要力气的,喜庆连这些力气都没有,可见是多么的可怜,让她心里直泛苦水。

平日家里很安静,太安静了,声音头都没一个,一点不像是一个有走脚畜生(孩子会走动后,四处乱跑,称为走脚畜生)的人家。村上很多妇女同情玉英的遭际,只要有空闲,都会来她家陪她一会。特别是餐头前后,总会有妇人过来,轮着帮玉英抱一会喜庆,以便让她腾出手来吃餐头。

以前毛倌和玉英两个人做工挣钱,结婚空下来的债务还起来也快,现在怀孕生孩子,给喜庆看病,玉英在家带喜庆,只有毛倌一个人在砖瓦厂上班,生活里出项多了,进项却少了,经济难免吃紧起来。毛倌可怜妻子,玉英心疼丈夫,夫妻俩又都觉得格外对不起喜庆,只恨无计可施没法可想,就这么瘫巴掉到了深井里,有今朝没明天般地熬着。

这期间,毛头也结婚了,彩凤也嫁人了,几乎同时生了孩子。毛头老婆小晴生的是女儿,彩凤倒是为夫家生了个倪子。火坤老嬷平日里总往彩凤家跑,不仅小晴看着来气,本村人和彩凤村上人也出来说公道话,认为火坤老嬷照顾自己女儿比媳妇用心,以后到老了难道也让女儿女婿服侍在床边嘛?说的人多了,架不住彩凤也劝,火坤老嬤终究是一张老脸挂不住,不好意思再往女儿家跑。

小晴是读过书的,不比玉英只念到小学五年级,人有眼力见识,性格也着实厉害。火坤老嬷平素忌惮小晴的牙尖嘴利,在老二媳妇面前总是提心吊胆让三分。比如老二家生了个闺女,她想鼓动老二家生二胎,毛头有点被说动心了,和小晴商量的时候却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小晴觉得还是生女儿好,省了不少心,如果是儿子,帮儿子讨个媳妇多难啊,娘老子要蜕掉三层皮。

这话正是平素火坤老嬷经常在儿子媳妇面前摇尾巴说的,敲边锣打边鼓,为的是标榜自己的劳苦功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火坤老嬤听到媳妇话里有话,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像遭霜打了的茄子,从头到脚都是蔫的,走路都贴着墙壁根走。

小晴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坚决不生二胎,在这件事上油盐不进,寸步不让。火坤老嬷于是只得退而求其次,极力鼓动玉英来生第二胎。由于头生子不是健康人,乡政府给出指标,玉英是可以拿到第二胎的准生证的。问题出在玉英那里,她不想生第二胎,现在的这个喜庆就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了,生了第二个,除非自己有三头六臂,否则如何带得过来。

火坤老嬷希望玉英能给自己生出个孙子,也做了不少退让,比如不再坚持要弄死“鬼东西”,比如拍胸脯保证生了二胎自己一定会带孩子(不管男女),而且也会抽时间照顾喜庆。她又央了彩凤和小晴,让她们做了回说客,一起来劝玉英准备生第二胎。全家人轮番出动,玉英这才有所松动。

身体好的女人,开怀也容易,玉英很快就怀上了第二胎。火坤老嬤也没有食言,在玉英显怀之后就把喜庆抱到她屋里去了。火坤老嬷虽然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情愿,也绝不希望玉英把更多心思放在喜庆身上,以防万一影响到第二胎,那就不好了,咬着牙将喜庆带在身边,虽然心里还是嫌弃。

说出来也好笑,火坤老嬤年过半百的人了,竟然怕这个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的喜庆,忘了他是自己的嫡亲孙子,反而觉得肉麻碜人。名义上是她在带喜庆,实际上是火坤在照顾。火坤一个男人家,怎么照顾得来?多亏了小晴和彩凤,知道玉英怀上了,就经常来帮衬。别人家总是问题重重的姑嫂关系、麻烦多多的妯娌关系,因为喜庆的缘故,在火坤这个门头里反而偃旗息鼓一派和睦。

十月怀胎,玉英又生了个胖小子,名叫喜欢,让火坤老嬷如愿以偿。更让她高兴的是,这个二孙子身上一点毛病都没有,眼睛炯炯有神,高兴了手舞足蹈,不高兴了号啕大哭,打喷嚏像水烧开后炉上的炊子发出的叫声,撒尿飚得老高老远,放屁屙屎也气派得很,吃奶时那股贪吃劲,恨不得将玉英的奶头子都咬下来。听到一点声音脑袋就转过来了,闻到一丝香味馋唾水就滴沥下来了,手上捞到一点东西就不撒手,神气得不得了,把火坤老嬷高兴得眼睛就像绑在了他身上,须臾不得离开。

特别是喜欢很快学会冒话了,在“妈妈”之后就会说“奶奶”,把火坤老嬤乐得嘴都合不拢。外孙宝林、孙女双喜,平常喊她“外婆”“奶奶”,原本也让她很受用,现在都觉得不稀奇了。小晴忍不住出言讥讽阿婆:“孙子到底比孙女金贵,看看我家阿婆,自从喜欢会喊她奶奶后,真恨不得拿心都掏出来给孙子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火坤老嬤的度量也突然放大了,被小辈嘲笑也不觉得刺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