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白菜(第2/4页)

因为是童养媳的缘故,顾阿妹和自己的婆婆关系很紧张,加上在她和王虎才成亲之前王龙宝早就结婚育子,妯娌关系也不和睦。因此之故,王虎才结婚之后,索性举家搬迁到了乡下,在一块祖留地上盖屋建园,彻头彻尾成了一个农民。当然了,王龙宝一家也是农民,但街面上的农民毕竟不一样,虽然也种地,不过一家人也就有个一两亩地种点口粮,有的甚至只有几分地,不要说口粮,连种小菜都不够。自此之后,两家人就用“街上弟兄”“乡下亲眷”互称。

之后王龙宝去世,王虎才作为叔叔,少不得要帮衬一点寡嫂和几个侄子。顾阿妹自家缺吃少穿,自然难免有所埋怨,但她到底是个吃过苦也能吃苦的人,并没有过分阻止丈夫支援他街上的几个侄儿。

王龙宝死的时候王荣林已经结婚,对叔叔王虎才给予老三头老四头的帮助自然看在眼里。等到王虎才去世后,乡下的弟弟妹妹只有老大结婚,其他两个正在结婚年岁上,还有一个老渣渣头不过上初中,只比王荣林自己的女儿大个把岁,日子过得紧巴巴苦兮兮的。偏偏老三头老四头没有出息,混得不好不说,手里紧了度量也小了,不仅没有什么贴心表示,甚至都不怎么上乡下婶娘的门,竟然有断了这门亲眷的念头。

王荣林说过他们几次,但也只能说说,他并不是这房里的老大,按道理老大才有发言权,老大不发话,他老二能跳出来主持什么公道?眼看着嫡亲的房门兄弟走得跟水一样淡薄,王荣林只能做好自己这一份,逢年过节作为代表去张望乡下的婶娘。等到乡下的弟妹陆续结婚成家,对街上自然有了很大的意见。按照乡下老大媳妇的话说,就是“亲眷就是有来有去”“一碗水要端平了放”,当着他面也说过一次,说得他哑口无言。

这些毕竟是陈年旧事,最好都烂在肚子里。这些都是王荣林一路上偶尔想起来的,如果不想起这些,没有这些作为铺垫,等一会见到婶娘,他满肚子的苦酸水怎么倒出来呢?

腊月二十四是掸尘之日,那天天公作美,出了个大太阳,而且没有一点风丝丝,太阳照得河面上竟然升起股股热气。掸尘其实就是大扫除,乡下人住的砖瓦房,一个大门,几扇窗户,光线长年不足,加上雨雪天气难免瓦漏滴水,一年下来屋顶生出好多吊吊灰,旮旯角落布满灰尘,碗柜缸沿也都有死角,需要彻底打扫干净,以取“辞旧迎新”之意。家家户户遂将台子板凳、碗橱之类搬出来,水冲布洗擦干净了等它晾干,又扎块头巾,举着掸尘的扫帚(一般是将草把绑定在竹竿头上),去够那吊吊灰,将它缠绕扫落下来。高处低处都打扫干净了,再扯下床单被罩枕套,大人小孩的衣服收拾出来,洗几脚盆,晒满门前场院。妇女们在码头挥槌的声响此起彼伏。

也就是在这天里,顾阿妹才听说街上侄子们出事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传话的人并不清楚,不过总不是什么好事。总是这样,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街上也没有人来通知,她只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虽然心里是焦急的。大媳妇过来闲聊天,临走丢下一句话,让她别管街上的闲事。怎么会是闲事呢?但她也找不到话来反驳大媳妇。一直到了腊月二十九,她心里一直很忐忑,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要发生,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二十九这天下雪,天寒地冻的,照理说也不会有什么人来。她多少盼望着街上会派个人送点口信来。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总是要有个解决的方法,总不能一直这样悬在那里。等到了三十晚上,就属于要债的和躲债的了。三十晚上可以要债,要到多晚都可以,过了三十晚上就是正月里,就不能开口提隔年的债务了。可是,正月里正是给亲眷拜年的时间,小的给大的拜年,少的给老的拜年,没个大也还有个小,麻布袋草布袋,一代还得管一代呢。

顾阿妹没有想到,到了二十九的下半天,街上还是下来人了,下来的还不是别人,正是王荣林本人。这就由不得顾阿妹心里不犯嘀咕,不知道王荣林带来的会是什么消息。

王荣林在门口抖落掉身上的积雪,又用力跺了跺脚,这才走进门来。顾阿妹和两个媳妇正在家里包馄饨,老大和老二在外面打工,要到三十晚上从老板处结了工资才回来,老三王荣平蹲在灶门口烧火蒸馄饨,屋子里热气腾腾的,显得很暖和。

老大媳妇叫小珍,老二媳妇叫梅仙,抬头见到王荣林冒这么大雪到乡下来也都吃惊,连忙喊声“二哥哥”。王荣林见到顾阿妹,开口叫声“婶婶”,肚子里千言万语,倒不知道从何说起。小珍和梅仙让座倒茶,又捧出花生瓜子。大家吃不准王荣林此番来家里的目的和用意,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王荣林端着茶杯捂手,点上一支烟,就这么干坐着,身子渐渐暖和起来,面孔也红润起来。王荣平这时也从灶门口蹦出来,坐到王荣林边上,问王荣林过年街上店铺里有什么新奇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