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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樵想起刚才饭前妙觉诵经,便问:“妙觉师傅,你刚才吃饭前诵的是什么经?”
妙觉微微一笑,说:“经文原话太复杂,意思是供养诸佛,供养众生,一餐一饭来之不易。三德六味,禅悦为食,法喜充满。”
李樵吐吐舌头,说:“如此庄严,饭都不敢往下咽了。”
妙觉说:“无妨,行坐皆禅,自在便好。”
不论李樵说多少话,妙觉只寥寥几字就回答了。她说话轻声慢语,简练却又精当。很多红尘里缠缠绕绕的道理,用佛家话说二三字就通了。每听妙觉回答李樵的话,孙离都暗自叹服佛教真是大智慧。
饭吃得很慢,也很安静。孙离本是个吃饭快的人,这回吃饭想快也快不起来。李樵若不同妙觉说话,就只偶尔听得树叶似有若无的落地声。平日都说王维的诗有禅意,“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孙离并没有太深体会。这会儿,慢慢咀嚼着斋饭,听树叶飘然落地的声音,浑身流贯清寒之气,他似乎也悟到些禅的意思了。
吃过饭,妙觉说告辞片刻,就进里面去了。李樵去了一趟净所,出来时不见孙离和马波。原来他俩尿急,寮房这边又没有男净所,马波领着孙离出后门小解去了。天井一角有后门,从里面上的闩。人只能从里面出去,外面进来就得喊门。后门外对着山崖,只在沿墙有小路绕到前面山门。这条小路偏僻,外面知道的人很少。
孙离打了一个尿颤,说话含沙射影:“马波兄,你对这里很熟悉啊!”
马波笑道:“老同学,你别往邪处想啊。”
尿完进来,轻轻闩了门。天井一角有水龙头,两人过去洗了手,又没事似的,绕着天井转了几圈。雨已停了,夜气很清凉,两人又回到茶室。
李樵猜着几分,却装着什么都不知道。马波同孙离刚坐下,妙觉从里面出来了。她并没有换衣服,人却像焕然一新,看上去更显漂亮。孙离看看时间,问马波:“你看是不是有些晚了?”
马波笑道:“时间其实还很早,你感觉很久了。山中日月长啊。想不想听妙觉师傅弹一曲?我们听一曲就不再打扰了。妙觉师傅,没有为难你吧?”
妙觉说:“马局长见外了。我平日都只对着长天空谷弹琴,今天正好有知音哪!”
马波显然是听过妙觉弹琴的,亲自动手把她的琴移到茶几旁边来。他又亲自烧水,干起茶童的活。
孙离就开玩笑,说:“马波,我正想开个茶馆,请你帮我打理。”
马波乐哈哈的,说:“荣幸荣幸,能给大作家打工,非常荣幸!”
妙觉轻声谢过马波,坐下来。此时香已燃尽,她又起身取了三支檀香,划燃火柴点了。李樵屏息静气看着妙觉,她生怕哪位男士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很败情致。孙离本来是抽烟的,他在李樵面前很自然地就把烟戒了。他不好意思在李樵面前吸烟,似乎那是件很粗鲁的事。李樵应和兰花香茗在一起,兰花香茗是经不得烟熏的。李樵知道孙离不抽烟,马波身上有没有打火机就不知道了。她觉得这地方点香就该划火柴,打火机那啪的一响,这份肃穆清妙就全毁了。
妙觉微微低头,先试了几根弦,双手合十,默念片刻,开始抚琴。李樵听得妙觉把琴弦轻轻一挑,就像有一粒圆润的珠玉柔柔地弹到她的胸口。她不由得微微收住肩膀,双手微合着轻放在膝头上。天地寂寥,雁阵低回;沙平日远,秋叶翻飞。李樵注视着香盒里飘出的檀香,好像只有它才是妙觉的知音,忽而如大漠孤烟,忽而如嫦娥舞袖。她似乎不忍听了,眼睛轻轻合上,感觉鼻腔发酸,眼泪快要流出来。
听得两位先生鼓掌,李樵才慢慢睁开眼睛,掏出纸巾揩了揩泪水。马波长叹一声,说:“难怪孔圣人要说礼乐!乐,真的关乎礼。妙觉的古琴,我最爱听的就是这曲《平沙落雁》。每回听了,都心清如洗,出尘九霄之外。”
孙离很少听古琴,不太熟悉这个曲子。只是听的时候,如独自身在空谷,似有流泉鸣响,又闻兰花清香。
妙觉并不多说,只道:“每回抚琴,有如佛光普照,祥云缭绕。妙觉寄身佛门,有古琴做伴,苦厄便是福报了。”
孙离说:“妙觉师傅,老早就听说了,你的诗写得极好,我能有幸拜读你的诗吗?”
妙觉双手合十,低诵一声阿弥陀佛,起身从书案上取了一本薄薄的书,说:“我出过一本小诗集,羞愧。送你一本,见笑了。我昨天晚上拟了几句,请教正。”
孙离接过妙觉的诗集,书名唤作《冷烟集》。李樵忙说:“妙觉师傅,我也能讨一本吗?”妙觉微笑着也递了一本给李樵,又把一张诗稿送到孙离面前。马波和李樵都凑过来看,宣纸上写了一首五律,毛笔字很是隽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