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篱下灌园久归来烹蕈葵绿萝窗外冷新月檐边垂性空尘市远弦静妙音微黄莺隐深树能拣一枝依

孙离不懂格律平仄,不敢乱评妙觉的诗,只是觉得这诗确实像出家人写的。细细琢磨后面两句,隐隐又有思凡之意。他也只是私下里想想,不敢唐突说出来。

李樵赞道:“妙觉师傅这一句‘弦静妙音微’,比嵇康的‘目送归鸿,手挥五弦’要温柔蕴藉,又比陶渊明的抚无弦之琴更自然玄妙,真太好了。”

妙觉忙说:“李社长过誉了。”

马波默默看了半天诗稿,望了望妙觉,说:“好诗,真是好诗,唉,我读懂了。我可不可以抄一份留着?”

妙觉脸微微一红,笑道:“马局长客气了。”

马波走到书案前,取了宣纸抄诗。马波落笔才写了几个字,李樵就望了望孙离,暗自点头称赞。孙离知道马波的字好,却不想已到这份功底了。他自己平时不怎么写字,偶尔提笔只当消遣。逢上需要应付的场面,孙离能推就推,实在推不了的,就写个斗方,不过三四字,落款也只留名,年月日都懒得写。每次必说:“写少字,落穷款,写多了就露马脚了,藏拙,藏拙。”

马波抄完诗,对孙离说:“大作家,好久没见你写字了。今天难得在妙觉师傅这里雅集,你也留下墨宝吧。”

孙离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说:“马波你这不是在妙觉师傅面前出我的丑吗?你知道我的字见不得人的。”

“你就是谦虚!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字!”马波说着,笔就硬塞到了孙离手里。

孙离手里拿着笔,极是尴尬。

李樵就朝他笑,说:“怕什么呀?大姑娘似的!我没见过你的毛笔字,你的钢笔字好,想必你动笔也差不到哪里去。”

“崔颢题诗在上头,我哪里还敢动笔呀?”孙离指指马波的书法,先望了望妙觉,再对马波说,“我学着画一张画吧。我有个画家朋友,高宇,湘西人,客居北京。李樵是见过的。画坛是个大江湖,画家要在里头混出名头极其不易。高宇的画我非常喜欢,他在北京画界还是有些名头的。苍市这边,行内人知道他的,也都佩服。我同他认识多年,一直是好朋友。几年前,他专门到我家里教我画画,他说你们作家有文化底子,下下功夫出手就自有面目。中国画,尤其是中国文人画,画的就是文化。我信誓旦旦拜他为师,但真画起来太难了。今天都是朋友在场,我就献丑画几笔吧。”

孙离先把笔放下,取了宣纸铺开。马波在旁边说:“孙离认识的都是高人雅士啊!下回这位高先生来苍市,你介绍我认识一下。”

孙离歪起脑袋望着马波,半真半假地说:“我干吗要介绍给你认识?你们官员只知道等人家送画,你未必肯买人家的画不成?画家送画,形同自杀;开口索画,谋财害命!”

马波大笑,说:“我不想当杀人犯,算了,算了。”

孙离故意臭马波,说:“一句玩笑,你就当真了。你们做事尽开玩笑,讲话开不得玩笑!下回高宇来,我真要介绍你们认识,你们肯定谈得来。他鼓励我画画,我就是不肯下功夫。高宇先生说,画坛大师都很谦虚,都说自己是手艺人。他说,这话也不全是谦虚,绘画确实有很多技术性的东西,一靠手熟,二靠会悟。启功先生拜过齐白石为师,他亲见白石老人画虾,才知道他老人家毛笔是悬着不动的,左手扯着纸慢慢地转。动纸不动笔,这是白石画虾。大师们各有各的独门绝技,这个靠悟。当然,我也看到过书法家在墨里倒酒的,也看到过画家在画上洒盐洒洗衣粉的,这就是江湖野道了。”

孙离说得滔滔不绝,只为给自己定定神。他先画了一柱嶙峋瘦石,再画了几丛菊花。偏头看看,似乎稍嫌单调,又画上几枝梅花。梅枝刚刚画好,又觉得压得过低,画面反见繁复了。但落笔成局,悔也悔不成了。

马波头一回看见孙离作画,不由得频频点头,却又道:“菊花和梅花好像不是同季吧?”

孙离提笔立着,说:“什么好像不同季?隔着一个冬天呢!”

“那你就是时空大挪移了。”马波笑道。

孙离和马波玩笑惯了的,也不怕谁伤着谁,只道:“马波同志,王维还画雪里芭蕉呢!”

马波说:“那倒也是的。我平日看见有人画百虎图,就在心里犯嘀咕。老虎是独处的猛兽,一山不容二虎,哪会有百虎啸聚的场面?孙离这么解释,我就明白了。”

妙觉的目光低低垂着,嘴角总挂着微笑。李樵暗自看了,觉得妙觉目光无时不罩着马波。她就心想:妙觉同马波只怕不是寻常朋友。细想她的诗,是禅心,也是凡心。这样一想,李樵又觉得自己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