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10/11页)

1966年8月,红卫兵运动兴起,蒋碧云的父母被揪斗,当时她还在学校跟着红卫兵们“破四旧”,象她这种非红五类出身的人,是没有资格参加红卫兵的,她只能参加“红外围”,她很感谢红卫兵们能给她这个参加革命的机会,于是每天几乎住在学校里,很少回家,直到有一天,父母的单位通知她去处理父母的后事,蒋碧云才知道父母已经双双服毒自杀,尸体也已经火化了,听到这个消息后,蒋碧云一下子就垮了,她疯了一样回到家,在家里翻了整整一天,她什么也没有找到,父母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连一封遗书都没留下。从此,蒋碧云再也没有笑过。

蒋碧云从那时起,就开始对红卫兵产生一种极强的仇视心理,既而扩大到干部子弟这个群体。刚来的第一天,她就开始讨厌钟跃民,把他当成了无赖,而钟跃民似乎也有意做出一副流氓相来招她烦,仇就是这么结下了。

李萍和王虹知道钟跃民借粮的事后,都埋怨蒋碧云做得太过份,王虹很不满地说:碧云,你不该这样,咱们是个集体,眼看他们挨饿,咱们吃得下吗?

李萍也叹了口气说:这些男生真可怜,两顿没吃饭了,钟跃民是个好面子的人,他在借粮之前肯定是左右为难,鼓足很大勇气才开的口,你一下子就把他顶到南墙上,他饿死也不会求咱们了。

蒋碧云突然觉得自己很孤立,原来李萍和王虹对钟跃民的印象不错,她们可能真的认为蒋碧云是舍不得借粮,把她当成了小气鬼,蒋碧云委屈得捂住脸哭了。

在男知青宿舍里,大家都聊得没劲了,郑桐不停地翻身,唉声叹气。

钟跃民踹了他一脚:“郑桐,你他妈安静点儿行不行?老挤我干什么?”

郑桐有气无力地说:“我想起那次和袁军买冰激凌的事,当时吃得哥几个直拉肚子,我当时还发誓,以后再不吃冰激凌了,现在一想,要是有冰激凌,哥们儿能吃一桶。”

钟跃民坐了起来说:“郑桐,我知道你饿,但你得学会忍耐,忍不住也得忍,不但要忍过今夜,明天还要忍到县城,到了县城能不能要到吃的还不一定,就算要到一点儿吃的,咱还不能吃,因为还有村里的老人和孩子,咱们还得忍,不为别的,因为咱们是男人,你明白吗?”

“明白啦,这辈子我忍了,下辈子打死我也不当男人了,跃民,还有什么法子不让我当男人?”

钟跃民笑了:“这倒有办法,曹刚,你那镰刀还在吗?拿过来,我要阉了这小子。”

男知青们起哄:“对,阉了丫的。”

大家正闹着,郑桐听见有人在敲门,门外传来蒋碧云的声音:“是我,蒋碧云。”

钟跃民吼了一声:“有事明天再说,我们都没穿衣服,别招我们犯错误啊。”

蒋碧云也不示弱,她大声喊道:“钟跃民,你混蛋,把门打开。”

郑桐把头伸出被窝起哄道:“蒋碧云同志,我们已经不行啦,永别了,我身上还有两毛钱,就算我这个月的党费吧,你千万不要太悲伤,掩埋好我们的尸体,你继续前进吧,等到全人类都得到解放那一天,别忘了在我们墓前献一束鲜花……”

王虹在门外笑骂道:“都饿得爬不起来了,还臭贫呢,我们这儿还有点儿吃的,你们要不开门,我们可走了。”

男知青们象火烧屁股一样蹦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门开了,三个女生端着一些玉米面饼子走进来。李萍笑道:“都饿了吧?我们特意晚点儿来,让你们多饿一会儿,省得你们不珍惜,都起来吃饭吧,我们也把粮食都用光了,明天咱们一起去要饭。”

男知青们欢呼着“女生万岁”,纷纷抓起饼子狼吞虎咽起来,只有钟跃民用被子蒙住头在装睡。蒋碧云过去推了他一下说:“钟跃民,你装什么蒜?起来吃饭。”

钟跃民翻了一个身,脸朝里道:“不饿,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那白天是谁去我那里想蹭饭?”

“此一时彼一时也。”

“这话怎么讲?”

钟跃民无奈地坐起来说:“那时我拿你当革命战友,向你借粮,现在性质不一样了,好比地主向穷人施舍,咱人穷志不穷。”

蒋碧云小声道:“你是不是想让我求你?”

“别,我不饿,才一天不吃饭,哪至于就扛不住了,我是想体会一下红军长征时感觉。”

蒋碧云细声细语地说:“钟跃民,我知道我今天伤了你,我向你道歉,你先吃饭,别的事咱们以后再谈好不好?”

“哪儿的话?你的粮食你有权不借,这天经地义,用不着道歉。”

蒋碧云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哀求:“跃民,吃饭吧,我求你了。”

“我真不饿,谢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