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10/16页)
憨娃睁开眼,声音很微弱:“跃民哥,我肚子疼,疼死我了……”
钟跃民给他擦着汗说:“憨娃,你再忍一会儿,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郑桐带着常贵和村里的赤脚医生常发勿匆赶来。常发是常贵的本家侄子,曾在县里办的医疗短训班学习过两个月,回村就成了赤脚医生。据说他的医疗箱里只有三种药品,碘酒,红汞药水和止痛片。他只会摆弄这三样东西,别的什么也不会。有一次村里的母猪生崽,常发也真事儿似的背着药箱赶去了,当时母猪已经生完了猪崽正在休息,常发愣说怕母猪感染,硬是用碘酒对付母猪的屁股,母猪没命地嚎叫起来,村民们都以为是在杀猪,常发用完了碘酒还意犹未尽,临走又用红汞药水把母猪的屁股染得红艳艳的。
常发进了窑洞先给憨娃吃了两片止痛片,然后就搓着手不知该干点儿什么了。
钟跃民怒道:“常发,你倒是看看这孩子得的是什么病啊。”
常发蹲在地上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受了凉吧。”
钟跃民破口大骂:“放屁,受凉会疼成这样?你是他妈什么狗屁医生?”
常贵忙打圆场:“跃民,村里的大车昨天到县里拉肥去了,要去看病只能找人抬了,公社卫生院离咱村有三十多里,现在黑灯瞎火的没法走,要不明早再去?让憨娃再忍一宿。”
钟跃民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说:“人命关天的事,还等得到明天早上?现在就走,背也要把孩子背到卫生院,常支书,我和郑桐先走,你再找几个人去追我们。”
钟跃民顾不上回去穿衣服,背起憨娃就走,郑桐打着手电追上去。
钟跃民和郑桐算是领教了在漆黑一团的旷野里走夜路的滋味,郑桐手电筒里的电池已经快耗尽了,电筒的光线越来越微弱,两人轮换着背憨娃,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郑桐一不留神,一头栽进了路旁的土沟,眼镜也摔掉了,他摸索了半天才摸到眼镜,骂骂咧咧地追上钟跃民。
憨娃的脑袋搭在钟跃民的肩上,随着他的身体无力地晃动着。钟跃民安慰着:“憨娃,你觉得咋样?再忍会儿,咱到了公社就好了。”
憨娃的声音断断续续:“跃民哥,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又找着两个老鼠洞……在咱村的后沟里,等我病好了……就去挖……要是抓住老鼠……我还给你烧肉吃……”
钟跃民听得辛酸不已:“憨娃,等你病好了,我和你一起去,上次你烧的肉真好吃……”
郑桐在一边听得也受不了了,他破口大骂起来:“我操他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看个病还得连夜走几十里,这不是耽误事儿么?农民的命就这么贱?我操……”
憨娃似乎在梦呓:“跃民哥,你吃过酸汤饺子么?”
“没吃过,北京好象没有。”
憨娃说:“我也没吃过,我爷爷吃过,他说可好吃了,比烧肉还好吃……”
钟跃民努力忍住泪说:“憨娃,哥向你保证,等你病好了,哥带你到县城去吃酸汤饺子,咱敞开肚子吃。”
憨娃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尝一口就行,咱没钱呀……”
钟跃民说:“谁说咱没钱?咱有的是钱,你放心,哥保证让你吃够了。”
憨娃说:“跃民哥,我肚子不疼了,就是困,我要睡觉了……”
钟跃民说:“你睡吧,等到了公社,哥再叫你。”
这时杜老汉和村里的几个小伙子追了上来,有人替换了钟跃民。
钟跃民安慰杜老汉说:“憨娃说他好多了,肚子也不疼了,现在让他睡一会儿。”
杜老汉说:“娃的肚子要是不疼了,那咱就回去吧,公社卫生院要花钱哩。”
郑桐怒道:“你这老头儿真够呛,这孩子是不是你孙子?是拣来的?你以为肚子不疼了就没事了,都走到这儿了,你又怕花钱,我真怀疑这孩子是你拐来的。”
杜老汉小声说:“咱不是没钱么。”
钟跃民说:“没钱他也得给咱看病,卫生院要敢不给咱治,我就带人砸了它。”
三十多里的夜路,他们足足走了四个多小时,等赶到公社卫生院时,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
钟跃民疲惫不堪地把憨娃抱进急诊室,值班医生还在值班室里睡觉,大家上去敲门,医生披着衣服出来没好气地呵斥道:“有这样砸门的吗?就象抄家似的。”
钟跃民一瞪眼:“哪儿这么多废话?赶快给孩子检查。”
医生一听口音就知道碰见插队知青了,他知道这些人不好惹,马上闭了嘴开始做检查。他刚把听诊器放在憨娃的胸口上,突然象被火烫了一样缩回手,他抬头问道:“这孩子已经死了,你们怎么才送来?”
钟跃民顿时如遭雷击,他没有心理准备,怎么也不能相信,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突然消失了,两个小时之前,憨娃还告诉他老鼠洞的秘密,这孩子生怕别人知道捷足先登,他只把秘密告诉他最信任的人,可就一转眼,这孩子就永远地走了,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和死亡只是咫尺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