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第2/5页)
到了汪宅码头,杜四瞅了半天,也不见汪三的影子。路上有三辆手扶拖拉机在恭候着上岸的人们。难道汪三躲在了候船的平房里?杜四进去,看见里面除了墙壁上涂满了乱七八糟的文字,什么都没有。从码头到汪宅还要翻一座山,杜四只好上了最后一辆拖拉机,交了一块钱。车斗篷里挤了十来个人。虽然也是一块钱,但比在排岭的待遇差多了。山路是沥青铺的,已经老化了,很狭窄,杜四担心拖拉机随时会翻到山下去,而且在怀疑,如果对面再开来一辆,那该怎么办。但是路上很顺,拖拉机一直在拼了命地“突突突”上坡。
穿过山口,就是下坡了。杜四探了探头,看到下面是一个山谷,豁然开朗,河流、农田、村庄散落开来。杜四的心情自然轻松了不少。在一个路口,手扶拖拉机停下来,有人说汪宅到了。杜四就下了车,双脚有些麻木。拖拉机继续朝汪宅更远的地方开去。
杜四问路边小卖部站在柜台后面的人,去汪山南家怎么走。那人反问道,谁?汪山南?是不是他儿子上了大学,毕业后又回来的那个啊?杜四一个劲地点头,对对对。那人就说,沿着巷子一直朝前走,在电影院那边,具体你再问问看吧。杜四就背起包,走在高高低低的小巷里,不断有人朝他张望。杜四每走几步就继续打听,回答他的人几乎与小卖部里的人的答案一模一样。经过了电影院、小学校、邮政所,汪三的家就躲在一棵很大的榕树后面。
在二层楼房的院子里,汪三的二姐夫正跟汪三的父亲和泥,他们准备砌一个简易的浴室。听到杜四的问话,二姐夫说,汪三已经去排岭接你去了,坐的是七点半的船。杜四知道,他跟汪三刚好擦肩错过,肯定是那个当姑父的昨晚传错了话。杜四不禁在心里怨恨起姑父来。汪三的父亲对杜四讲了句什么话,后者没听懂。二姐夫连忙解释说,你快进屋歇歇吧。汪三的母亲和二姐也从屋里走出来,对杜四直说,进屋去,进屋去。二姐怀里抱着她两三岁的小女儿。汪三母亲的话,杜四也听不懂,二姐就在旁边做翻译。问你吃过早饭了吗?杜四连连点头,吃过了,在阳光码头吃的。问你结婚了没有?杜四脸一红,还没呢。问风景玩过了?杜四回答,没有,我来看看汪三,就回去的。只见汪三的母亲说,哪有什么风景啊。这次杜四听懂了,二姐就没再翻译。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突然闯了进来,一点不害羞。她高兴又惊奇的样子,以为外婆家里来了什么亲戚。她看见杜四放在地上的旅行包,就上前朝里面掏,结果被二姐也就是她的母亲呵斥住了。杜四心里很过意不去,他什么东西也没有买啊。
汪三的母亲执意要给杜四做点什么吃的。没过多久,热气腾腾的鸡蛋汤就从厨房里端了出来。杜四默默地喝着,也不知道说什么感谢的话。还是什么都不说最好。他一抬头,就看见汪三的母亲在笑,她一笑就露出了整齐的牙齿。那意思好像是,既然来客听不懂她说的话,就让微笑来表示她的热情。喝完汤,杜四来到院子里,看见走廊一角堆着带刺壳的栗子,一只黑狗趴在地上一声不响。小女孩跑过去,抱住了黑狗的脖子,对杜四说,它不咬人的,你过来摸摸它。但杜四仍然不敢近前。杜四上了趟厕所,那是一个靠院墙建的大棚子。杜四推门而进,看见两头猪在哼哼唧唧地吃着薯叶,以为是猪圈。其实就是猪圈,只是中间有一道矮墙与便池分隔开来。
二姐夫说,汪三可能坐中午十二点的船回来。时间还早,杜四与汪三的家里人虽然相安无事,但与他们说不上两句话。杜四决定到外面走走。杜四穿过汪三家门口的稻田,径直来到谷地中间的河岸边。此时正是枯水期,只有很浅的细流,杜四几乎是走在了岩石凸起的河床上。杜四兴致颇高,从一块光滑的岩石跳到另一块光滑的岩石上,太阳的照射让他不得不脱掉一件外套。河岸两边,平整的地方作为农田,高一些的地带种着橘树、山楂树、小片的竹林,山坡上便是茶园。在一座磨房边,杜四停下来,抽了一支烟。他看见一个男的担着刚磨好的粮食,一顿一顿地沿着一条长满了荒草的小路走,杜四猜他的家可能在山的那边,还可能更远。杜四一直朝前走,他的隐秘的想法似乎是,找到河流最初的源头。这是他一个人的时刻,他被他的想法鼓励着、折磨着,朝山上走去。汪宅在背后越来越远。
事实上杜四只行进了两个小时,然后沿原路返回。他没忘记汪三家人的叮咛。杜四跟汪三一家人吃了午饭,喝了啤酒。汪三还没有回来。饭后汪三的父亲和二姐夫继续砌浴室,杜四仍觉无聊,又出去了。这次他去的是码头,半路上与汪三相遇。杜四感觉他成了汪三,而汪三反过来成了他。两个人都禁不住笑了起来。汪三跟半年前在台城时相比,黑了不少,头发更长也更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