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9/11页)

裁缝早已把玉宝新做出来的那件花绸旗衫拣了出来,放在沙发上。

「好,好,你们都出去,我试衣服,」玉宝说。

她撵他们出去,那裁缝却先忙着把那件名贵的织锦缎袍子折叠起来,收到包袱里,把包袱一扎,提在手里匆匆地往外走。

「干吗带出去?这么一会儿工夫,搁在我屋里不放心呀?」玉宝生气地嚷了起来。

那裁缝也确是怕她要拿着穿一穿试试,他尴尬地苦笑着,喃喃地连声说「哪里哪里,」把一个柿子脸撮得像个柿饼似的,灰暗而有深的皱折。

刘荃乘她那一撵,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黑色的背景上,小金瓶的图案……他常常想起它。

其实毛主席的爱人在杭州定织几件衣料,又算得了什么,究竟他们并没有像满清的皇帝制定一个「江南织造」的官衔,专司供应御用衣料。他们这并不算怎样豪奢的享受,不过他想到他们这一点享受是无数中国青年的血换来的,他不由得痛心。

玉宝积极准备着参加的那宴会,就在这两天内。在宴会的次日,玉宝又为了要出席一个会议,叫刘荃给她拟一篇演说稿。他拟好了给送上楼去,却老远就听见赖秀英的声音在玉宝的办公室里,两人一会率率索索,一会又大说大笑的,似乎亲热异常。刘荃非常诧异,因为一向知道这两个人是水火不兼容的。

「真没瞧见过……」

「还扭上去朗诵普希金……」

「──进『破鞋』!」

老区称荡妇为「破鞋」。她们似乎是在议论着昨天宴会上的一个浪漫的女性。有了一个共同的攻击目标,无怪她们同仇敌忾起来,忽然谈得这样投机。

「真不要脸!你看见她对那苏联专家那神气?」周玉宝说:「净找着他闹!」

刘荃走了进去,玉宝就接过那篇演说稿来看。赖秀英还在旁边说:「她自己也灌了不少伏特加。」

刘荃一离开那间房,又听见赖秀英带笑高声说:「是他们社长说的:『我们的戈珊同志不会说俄文哪?──人家眼睛会说世界语!』」

「还他妈的怪得意的呢!」周玉宝说。

刘荃怔了一怔,心里想原来是说戈珊。「他们社长」总是解放日报的社长了。

他虽然明知道戈珊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听见这些话,不免总觉得有点刺激,当天下午就借了个借口溜出去看她。

已经快到她上报馆的时候了,她还没有起床。

「酒醒了没有?」刘荃微笑着说,在床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也没喝多少。」她咳嗽得很厉害。「你消息倒灵通,怎么知道的?」

「那苏联专家告诉我的。」

戈珊稍稍呆了一呆,随即笑了起来。「别胡说八道了!」

「怎么?就不许我认识个把苏联专家?」

戈珊恨恨地横了他一眼。

「我不懂世界语,」刘荃笑着说。

「什么?」

「世界语我没学过,你用眼睛对我说话是白说了。」

戈珊探身过来打他,用力过猛,往斜里一裁,倒在他的身上格格地笑。「你这家伙真可恶,越学越坏了!」

「跟谁学的?」

戈珊嗤嗤地笑着。「我知道你是跟谁学的?」她把头枕在他膝盖上,仰着脸望着他,伸手抚弄着他的面颊。

他扳开了她的手。

戈珊知道他心里仍旧感到不痛快,就撅起了嘴说:「不行,你得告诉我,是哪儿听来的这些话。」

「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是那苏联专家说的。」

「什么苏联专家?我知道,还不是你们那儿两个姑娘们造的谣言!那两人都是道地的土包子,见了外国人吓的没处躲,看见别人出风头可又要吃醋,背后就去糟蹋人家,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刘荃觉得这话倒也很近情理,周玉宝与赖秀英恐怕也的确有这种心理。

戈珊从他的脸色上看出他已经摇动了。「女人都是妒忌心最强的,」她又说。

「是吗?我也听见说。」刘荃微笑着说。

「女人像我这样的真少,」戈珊说:「我倒是从来不妒忌的。」

「是吗?」

「是吗,是吗──干吗这样阴阳怪气的?」

她继续抚摸着他的脸,他也抚摸着她。

她怕痒,身子一扭一扭,头枕在他的膝盖上,也溜了下去,倒挂在空中。那美艳的脸庞颠倒着看,仿佛更加美艳。刘荃想起小时候在校园里,在金黄的夕照里把头向后仰着,仰到不能再仰了,倒看着满天的霞彩与青葱的园地,一切都特别显得鲜艳欲滴。

他忍不住伏下身去吻她的白嫩的喉咙。

「真的,我从来不妒忌的。你有别的女朋友我绝对不干涉,」戈珊说。

「哦。」他吻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从来不把你过去恋爱的事情讲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