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第8/11页)
“我不说你也该明白了。”
“哦,原来是她!”
“而且她是抛弃了另一个人,爱情有时是很无情的。”
“那是谁?”
“就是那个渔民的哥哥。”他叹了口气。“他和那个船家姑娘一样,都是不幸的牺牲品。而他,死得更惨,浑身巴着无数的蚂蝗,那次地下党委会,直到今天,也不知是谁出卖的。反正,这一来,那个厉害的女人,得以放手大胆夺取她想要夺取的那个渔民了,于是,可怜的船家姑娘……”
“哦!原来如此!”她站了起来。
“其实,我是不善于讲故事的。”
“谢谢你,我终于懂得了许多,原来,我想象革命是一桩多么神圣纯洁的事业,现在——”
“都是人么!能逃脱人的本能吗?英国的达尔文,创立了物种竞存学说,强者生存,弱者淘汰,是自然规律,两者之间的争夺是残酷的,出卖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战胜对方。原谅她吧!何况已是过去的事情,历史嘛!就让它原封不动地保存在那里算了。”
她哼了一声,也不告辞,走了。
他望着叶珊的背影,心里想:“她假如不是四姐生的,该多好!”他掰着指头算着从阴历的除夕,到十月初一,正是生命从形成到诞生的一个周期,难道真是自己的骨肉?然而,她是多么迷人哪!他想起他种的那株美人兰,扑鼻的清香,雅致的风韵,羞涩的情调,娉婷的体态,多么像这个脉脉多情的少女啊!
过了几天,她兴奋地跑到谜园,僻静的人迹杳至的水榭,响起她欢乐的笑声:“终于查出来了!”
“什么?看把你高兴的。”
“我们从公路设计图上,找到了江海做下的手脚,是他命令公路改道的,推翻了原来经过三王庄的设计。”
“应该找他本人对质。”
“他承认,说是为了保护那棵古老的银杏树。”她笑了,那神态让王纬宇看了心都发痒,多么富有诱惑力的精灵啊!他拼命忍住自己,保持住一定距离。“还有,江海也说不清楚,那次地下党委会到底被谁出卖的事。”
王纬宇说:“我学过几天法律,一般地讲:当事人无法排除别人对她的控告事实,又提不出足够的证据,证明她未曾犯罪。那么,她就是个涉嫌犯,在无新的发现之前,当事人应该认为是个有罪的人。”
“那么她是——”
“究竟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要从路线斗争的角度来看。有这样的情况,她未必想出卖同志,但客观上达到这个效果,你能说她不是叛徒吗?爱情蒙住一个人的眼睛,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那你应该参加三王庄的批斗大会。”
“叶珊,要是你的追求真理的勇气,无私无畏的精神,天不怕、地不怕的革命劲头,能匀给我一点就好了。理智上,我知道你做得对,百分之百的正确,造反有理嘛!我完全应该支持你,可在感情上,我缺乏你的坚强,终究我和他们有着不是一刀能砍断的联系,请原谅我的软弱吧!”
“你可真够矛盾的了。”
“别笑话我。”
“我把你看作我的朋友。”
“谢谢你给我的光荣。”
甚至一直到今天,叶珊也不知道那天三王庄的大会,他是在场的。不过,当时,王纬宇不曾露面,而是坐在高门楼那座花厅里倾听会场上的动静,因为高音喇叭的声浪,压倒了石湖的波涛,什么都听得清清楚楚。大概自从高音喇叭这个事物问世以来,从来也没有像在我们这片国土上,得到如此广泛的应用,尽管我们不是一个电力相当丰裕的国家,但可怜的买买提、王小义却不得不从早到晚地唱。王纬宇坐在他父亲常坐的椅子上,在那透过五彩镶花玻璃的阳光照射下,他脸上也是五颜六色,捉摸不定的样子。陪着他的王惠平——惟一幸免不受批斗的县委成员,弄不懂他的纬宇叔究竟是为解救江海,还是加重他的痛苦?他说:“不就因为芦花的坟吗?那就挪掉算了!到底死人要紧,活人要紧?”
“不合适吧!将来于而龙——”
“于而龙还有将来吗?”
于是,王惠平心领神会,略一布置,紧接着,连掌握着会场的叶珊,也不晓得怎么突然出现了挖坟的举动。她也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如同一部失去制动能力的车辆,现在,谁也无法控制,只好由着性儿开下去了。
有些好大喜功的人,总是爱把不是自己的功劳,看成自己的。也许最初还不敢那么确信,慢慢地,自己给自己合理起来,最终就深信不疑自己是创造那段历史的主人了。叶珊虽然不想揽功。但经不住大家一再夸赞,尤其是王纬宇和王惠平,夸她怎么会别出心裁,琢磨出这样一个最最革命的行动,真叫人敬佩小将是多么可爱。她起初不相信这是她的智慧,可伙伴们都恭维她,推崇她,于是,年轻人的脑袋瓜发热了,恍惚觉得是自己喝令江海他们去挖芦花的坟的。是她自己,因为除了她,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