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7/9页)

天太冷了,吴国富一边走,一边低头哈着两手。等他走到百米开外,才敢回过头去看。只见江雪独自一人在离黑井茶社不远的一个背影处站着。已经离得那么远了,他仿佛仍可以看到她那双眼睛,灯一样的眼睛!在寒风中,这双眼睛里汪着一片摄人魂魄的东西。这个女娃,就这么一个单薄的女娃,整整三十六小时,连口水都没喝。她,她想干啥呢?!在这个世界上,以吴国富几十年的行走,他明白,要是碰上这样的人,你就自认倒霉吧。

吴国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十点过五分的时候,江雪敲了敲那个格子门。

门拉开了,井口站在门里,有点吃惊地望着立在门口的江雪。尔后,他鞠了一躬,说:“小姐,您,找谁?”

江雪站在那里,像是冻得浑身在发抖,她颤声说:“对不起,您,是井口先生么?”

井口再次行礼:“是,我是井口。请问,您有什么事么?”

江雪喘了口气,直言不讳地说:“为了找您,我们先后查了一百六十八家旅馆……最后才找到了这里。对不起,我能、进去说么?”

井口吃惊地望着她。天哪,她们竟然查了一百六十八家旅馆?!况且,这么单薄的一个姑娘,她在发抖。他有些于心不忍了……就说:“请,请吧。”

江雪进门后,竟也像日本人一样,习惯性地跪坐在那里。尔后,她双手捧着,递上了一张名片。

井口接过名片,认真地看了一遍,笑了。他说:“江小姐,你要是谈别的事情,还好办。要是谈代理权的话,那我告诉你,你来晚了。我这里,已经结束了。”

江雪倒很干脆,说:“我匆匆找上门来,确实有些冒昧……没事,如果这次合作不成,还有下次么。”

井口点点头,很客气地说:“那就好。那就好。江小姐,其实,你们金色阳光,我是听说过的。”

江雪说:“哦,您听说过?”

井口说:“不瞒你说,我在北京看过你们做的广告。可以说,广告做得非常好。”

江雪说:“我们金色阳光,不仅仅是广告做得好。井口先生,中原是个有一亿人口的大省,在这里,我们的信誉、商品、服务都是第一流的,可以说是最好的。我说话是负责任的。如果不信,你身在省城,可以去看一看……”

井口稍稍沉默了片刻,说:“我相信。不过,时间来不及了。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去看看。”——这话里,分明已包含着送客的意思了。

江雪仍纹丝不动。

井口有送客的意思,可客人并未起身,他只好把茶杯往前推了推,说:“请,请喝茶。”

江雪说:“谢谢。”说着,她两手捧着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小口,就那么捧着小茶盅,出人意外地、若有所思地、喃喃说:“你们,北海道的鱼片,真好吃。”

井口说:“哦,那的确是一道美味。江小姐,你对日本,也有了解?”

趁着机会,江雪说:“井口先生,时间虽然有些晚了……可我,还是想给你讲一个与日本有关的故事,你愿意听么?”

井口一听说与日本有关,虽然有些勉强,却还是说:“请讲。”

江雪说:“一九三二年,有一个年轻人远渡重洋,到日本东京的帝国大学去读书。他在那儿读了四年书,毕业归来时,带回了一位美丽的日本妻子。这时候,他这位日本妻子已经怀孕了。回到中原不久,他的这位日本妻子就一胎产下了两个儿子。由于这位太太思念故土,就分别给两个孩子起名一为梦樱;一为兆樱。樱花的樱……”

井口听着听着,有些人味了,禁不住说:“梦樱,兆樱,太美了。后来呢?”

江雪接着说:“后来,战争爆发了……由于种种原因吧(时间关系,我不多说了),这位日本太太离开中国的时候,很想把孩子一并带走。可是,她的婆婆不让。最后,好说歹说,只允许她带走一个,梦樱或是兆樱。两个孩子,只能带一个,您想,她的母亲自然是悲痛欲绝,肝肠寸断,母子连心哪!其结果是,梦樱跟母亲走了,兆樱留下了。”

井口急切地问:“那,后来呢?”

江雪又呷了一口茶水,像在梦幻中似地说:“后来,家道破落,再加上婆婆恨那日本女人,那孩子自然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不过,这兆樱由于天资聪明,最后也算是上了大学,尔后在一个学校里教书……不说了吧?我不想再说了。”

井口却仍在故事中,他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说:“说下去,请说……”

江雪说:“上帝是那样的不公道。这兆樱,从小失去母爱。然而,在文化大革命中,又由于这个日本母亲的关系,被打成了反革命,那境况可想而知……妻子跟他离婚了。他独自带着一个小女儿,捡过破烂、拉过板车,过着非人的日子,不久就贫病交加,去世了……”江雪说到这里,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