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四章(第5/7页)

在订婚的筵席里,五十个以上的客人,发生了关于时局的辩论。漂亮的订婚礼--蒋秀菊所安排的--变成了时局讨论会,很使蒋秀菊苦恼。她不明白何以她不曾感到时局,何以这个国家这样的欺凌她。她更强烈地觉得,不感到中国底忧患,是可羞的。

在这个争论里,教会底人们持着冷静的态度,蒋秀菊底未婚夫属于这一边,他们认为,无论中国怎样,他们总是有前途的。属于另一边,兴奋地争执着的,是官吏们和妇女们。

冷峻的、眼里闪着光芒的汪卓伦向大家低声地报告着他所得到的消息。

“--现在要组织讨逆军司令部,”他说,“何应钦任总司令,其次,现在要发动政治和外交,因为共产党站在背后,再后面,站着苏联。他们是要报仇的,所以有一个耽忧,就是发动进攻的话,他们就会杀死我们底领袖--”汪卓伦说,他沉默,无意中看着蒋秀菊。

“俄国--苏联为什幺要干涉我们中国呢?”沈丽英锐声问,手握在胸前。

“那是他们底世界革命政策!他们是我们底仇人!”汪卓伦回答。

汪卓伦有着冷峻的、疲劳的神情。他脸上有深的皱纹,轻轻地颤动着。沈丽英耽心地看着他。

“上海非常混乱,半个月以前就弄得乌烟瘴气,蒋少祖这般人!他们要援助七君子!”王定和严厉地说,没有顾虑到在身边的、庆祝着青春的,是蒋少祖底姊妹们,“而对于中国,他们是彻底的破坏,彻底的!学生们就是他们闹起来的!我们固然要批评自己,但是今天我们要团结在一个旗帜底下!我个人年来遭遇太多。”他点烟,他底手腕颤抖着,“我个人从今天起,要站在祖国底立场上!下午我就回上海,我要和他们斗争到底,他们这般人,没有一个是有信实,有道德的!中国需要大屠杀!需要恐怖政策!需要任何人来屠杀!日本人来屠杀!”他愤怒地说,支着下巴,猛烈地吸着烟。

蒋纯祖,坐在狼藉着的杯盘前面,兴奋地、灼烧地看着他。

“假若空军去轰炸呢?”一个客人,大声问。

“要直接轰炸延安!”王伦坚决地说,然后微笑。“为什幺呢?难道我还是小孩子吗?难道我没有做出这一切来吗?难道今天我不是主人吗?难道--这样好,能够损失吗?”蒋秀菊苦恼地想,看着大家。

并且,在不被人注意的时候,她喝下两杯酒去。“我想,我们这些人,是要和中国一同灭亡了!”她突然地说,脸发白,愤怒地、奇异地笑着。

大家看着她。但她,在悲愤和快乐相混合的奇特的情绪里,转身向着窗外。

“我说了!但是我们,只是我们,却要活下去!”她兴奋地想,觉得大家都在看着她,觉得她是胜利了。她底未婚夫,赞美地笑着,看着她。

但在经过了疲劳的、混乱的白天--大家在男家打牌,开留声机和播音机,不停地谈论着--以后,晚上,蒋秀菊又对蒋淑珍哭了。

“为什幺我独独这样受欺,这样命苦呢?尤其二哥,为什幺这样看不起我呢--你不要说,我知道!他狠心肠,我不感谢--他!自从大哥去后,我们是变成孤独的人了!在这个世界上,安慰是这幺少!这幺少!大家以为我多快活的!我只有对你!对你!我觉得甚幺都不能够挽回了--”底下的话是“我不自由了!”但她没有说,并且她即刻便谴责了这个思想。

“秀菊,秀菊!你底好日子!”蒋淑珍流泪,说。“是的,姐姐,谢谢你,谢谢你!我知道的。”蒋秀菊温柔地、凄凉地回答。她静默了。这个大的静默给她启示,她必得忍受的人生底长途和苦重的、无穷的义务。“是的,他们都这样说!难道谁有错吗?”蒋纯祖在离开筵席以后,走到院落里,在阳光下,想,他问谁有错,他并不肯定谁有错,但总觉得谁有错。“是的,是的,我明白!我要公正,我要好好的!--天啊,给我勇气!我一定要好好地做人!好好地,为了祖国,为了人类!”他向街上走去,走到阅报栏下面,带着年轻人底善良的祝福,重新地把报纸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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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西安事变,蒋少祖持着激烈的阴沉的态度。在家里,他时常表现出单纯的乐观。他得到很多材料,紧张地注意着时局,并且活动着。十二月二十二日,他得到了两个特殊的材料,于是缓和了自己底活动。他判断这个事变将和平解决,他劝年轻人说,应该乐观。

十二月二十五日,南京和上海底市民们狂欢着庆祝领袖底脱险,蒋少祖被一个中学邀请,作了一次讲演。他精细地分析了这个事件底各方面,判断说,和平解决,是中国统一底开始。但他自己心里却有着狐疑和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