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9页)


两人踏过碎石铺成的庭院,往前楼大厅来。前楼是单檐二层硬山造,泥塑纹头脊,承重隔栏通体雕刻福禄寿三星和刘海戏金蟾图案。月梁两端雕凤凰,梁垫刻牡丹,包头梁的三个平面都是黄杨木,共饰三国演义故事四十八幅,人物都是上半身大于下半身,人大于马。大厅两侧墙壁贴砌磨细方砖,左右耳室门岩制作精细,横额砖刻居仁、由义。檐口六扇长窗的中夹堂板、裙板及十二扇半窗的裙板上,又是二十四孝图。沿前天井门扉的六块山水障板上,更有浮刻的山水画,合之好似山水屏风,拆开如同山水册页。沿后天井的门窗上,装有双龙抢珠铜质搭纽,北瓜形插销,下槛用海棠形销眼,而沿前天井的门窗上,则装仿古币铜质搭纽,双桃形插销,下槛用蝙蝠形销眼。夜郎一一看得仔细,待看出厅内梁柱上的四只木雕纱帽翼后,忽然醒悟,说:“那顶脊上的聚宝盆是进门有宝,砖雕门楼内上枋的八仙是抬头有寿,厅内梁柱上的木雕帽翼是回头有官,门窗上的古币搭纽和门槛上的蝙蝠形销眼该是伸手有钱,脚踏有福了!”虞白抚掌叫道:“说得对,说得对,民俗馆开办了这么多年,来参观的上千上万人,倒还没一个看出这层名堂的!”
民俗馆的服务员已迎出来,见是虞白,自然都熟悉,便要去沏茶,虞白问道:“小魏,那个剪花婆婆还在不?”小魏说:“还在的。大姐昨日捎来的两包奶粉,我交给她了,她只是感激,却舍不得吃,她说她剪完了‘剪花娘子’,要给你剪一幅的。”虞白说:“那使不得的,我送她奶粉可不是要换了她的画!”小魏说:“那也是平等交易么。市上来过许多画家,还不是谁说个她剪得好,她就送人家一幅的。”虞白说:“都是些骗子!”就对夜郎说:“夜郎,这民俗馆里是死房死墙的,没多大意思,最值得看的,如果要写最值得写的,倒是剪花婆婆哩!”夜郎说:
“什么剪花婆婆?”虞白说:“了不得的一个人物!我领你去见识见识。”领了夜郎就到厅后,沿木梯上了厅二楼上。楼上五个隔间,分别是几间办公室,靠西头一间原是会议室,门开着,桌椅板凳集中了半屋,一个老太太正侧了脸坐在里边,头一摇一摇地仰视着什么。虞白叫了一声“大娘!”老太太仄了头,木呆呆的,突然一脸生动了,说:“女子,女子,快进来坐!你也瞧瞧,我把‘剪花娘子’弄出来啦!”就扯了虞白近看远看,左看右看,如疯了一般。
夜郎这才注意到一面墙上悬挂了两丈多高一幅剪纸画。画面上只是一个女人坐着,头戴凤冠,肩系霞披,窄袄宽裤,尖手小脚,那衣裤鞋袜上缀满了奇奇怪怪的花朵,而围绕着女人的周围则是各种飞禽、走兽、爬虫,色彩大红与大绿,造型奇特而简练。虞白说:“怎么样?”夜郎说:“好。”虞白说:“怎么个好?”夜郎说:“我也说不清,只觉得看着舒服。”虞白说:“这就叫气功了!”夜郎说:“气功,这怎么是气功?”虞白说:“什么事情你投入了,认真了,进入了境界,这就产生了气场;好的艺术品都可以称之为带有气功,你一接触到它,就会感到一种愉悦的。”夜郎还在疑惑不解,老太太听得高兴了,说:“女子,那我这是艺术品啦?”虞白说:“当然是哕,大娘,这件作品可不要轻易送人哩!”老太太说:“这是给民俗馆剪的,馆长说了,这幅给五十元??”虞白说:“才五十元?”老太太说:“五十元还少呀?咱吃在这儿住在这儿,还落五十元不少哩!馆长说,馆里没钱,能不能再住下去,还说不定,让我回去剪下画了,以后民俗馆要全部收购的,女子,我念了佛了,谁作想剪纸还剪出钱了!”老太太说着就拿出一幅画要给虞白,虞白不要,老太太脸上不高兴,说:“女子看不上?”虞白说:“不是看不上,我不敢要的。”老太太哪里信这话,蔫头耷脑又坐到那里去了,嘴里唠唠絮絮“你看不上的,你看不上的”。虞白不好再说什么,画仍是没要,和夜郎就退下楼来。
服务员已沏了茶在厅里桌子上,两人一边吃茶,一边看那堂柜上摆设的夏樽、周鼎、玛瑙盘、琥珀盂、玉灯、珊瑚树、金枝玉叶。夜郎说:“那老太太是哪儿来的,倒一手好剪纸?”虞白说:“西府旬邑人,姓库,老太太一生过日子不是好妇家,却就爱剪纸,惹得村里鸡嫌狗不爱的。前几年县文化馆的人去下乡,偶然发现了她的一幅剪纸,惊讶得了得,买纸送去让她剪,她竟疯了一样,日夜剪了不停。那些作品到西京展过一次,几乎轰动了美术界。以后常有人去她那儿套购她的画,民俗馆知道了,就把老太太接了来剪纸的。你看看,那么大的一幅作品,要剪七八天的,却只给五十元,太不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