掮客(第5/10页)
门一响,屋里一胖两瘦三个女孩子同时抬起头看着门外来的人。看见进来的居然是一个女人,三个女孩子都一愣,没有一个说话。于小敏进来才发现右边的整面墙壁都是镜子,屋里的人和家具又被一丝不漏地搬到了镜子里,使这屋子里看起来满满当当的全是人和家具。于小敏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间,微微有些吃惊。刚才在黑暗中的独自一笑现在居然还没有褪干净,还残留在她嘴角,像初冬的残荷一般,立在她脸上,倔强、坚硬、残忍,最下面还有些明灭可见的邪恶。这缕邪恶很轻很淡,却像一盏雪地里的红灯笼一样,瞬间便把她的整张脸照亮了。
于小敏不敢再看自己了,似乎再看下去都能把自己看生了。她扭过头时,那三个女孩子还在像看天外来物一样打量着她。于小敏又看到了贴在墙上的一张价目表,越往下的服务项目越昂贵。她在心里粗粗算了一下,心中暗想,那四个男人平时哪个都不像个大方的,原来也是有大方时候的。她又朝着那楼梯张望着,这才发现楼梯的尽头依稀散发着一簇粉色的灯光,就像那里长出了一个世外桃源一样。她这一张望,吧台后面的胖女孩开口了:“姐,你要做什么?”
居然有人叫她“姐”,是看她老了吗?她有些愠怒地盯着这三个女孩子看,却突然发现,她们真的还是没有发育完全的女孩子,充其量十七八岁吧,细细的胳膊尽头挑着十片妖冶的红指甲,小小的胸脯被胸罩武装起又兜在低领毛衣里。因为年轻,皮肤还是舒展的,眼神也是无畏的,看她的时候横着就看过来了。她年近三十,比她们要大出十来岁吧,简直快能做她们的阿姨了。她居然已经这么老了,一阵更浓烈的怒火从腔子里喷出来,她顿时觉得自己口舌生烟,借着这怒气的烟幕,她大摇大摆地往楼梯上走。一红一白两个羽绒服同时站起来,踩着恨天高噔噔地过来拦住了她。“姐,你有什么事就和我们说,现在是工作时间不能上去。”
这一拦,于小敏就彻底证实了这四个男人一定是来此地嫖娼的。他们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集体来嫖娼?是啊,他们压力大,他们可能第二天就要失业了,必得在今晚及时行乐一番才对得起人生,那她呢?她就不会失业吗?怎么就没人管她的感受管她的死活?没有人知道她今晚是多么恐惧,多么害怕一个人回去睡觉,今天晚上,就是今天晚上,她是多么需要有人陪着她啊,哪怕什么都不做,就仅仅是陪着她,她也会感激的。她心里比他们好受吗?起码老板不可能左一次右一次地摸他们,不可能摸过他们又辞掉他们,这分明是一种双重的侮辱。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最后,他们居然设计甩下她,把她当一块抹布一样丢在大街上扔进出租车里,然后只顾着他们自己的消遣?本来她以为,今晚这五个人围成的小集体多少会给她些温暖,就算第二天分道扬镳了,起码今晚大家还是兄弟一场。
可是,今晚他们抛弃了她。
于小敏向红羽绒的细胳膊小胸脯扫了一眼,突然凛然一笑,张口就说:“刚才不是刚上去四个人吗,其中一个是我男朋友,我要叫他出来和我回家,这有问题吗?”说着又要上楼梯。这回是一红一白两个羽绒服分别架住她的一条胳膊把她按在了沙发上,她们细细的胳膊居然有这么大力气。胖女孩殷勤地用纸杯给她端来了一杯茶安抚她,说:“姐,现在不能上去,你在这儿等着,他们马上就下来了。”
马上?于小敏一声冷笑。她的半个屁股搁在沙发上,另外半个悬空,以表示自己随时可以拔地而起。她把两只手反撑在大腿上,嘴角向下撇着,不小心扭了下脸却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她吓了一跳,这是自己吗?怎么活脱脱就是一副妒妇的嘴脸,搞得她真的跑到妓院里来捉奸了?事实上这四个男人和她有多少关系?她和其中两个虽说在一间办公室里,终年说的话加起来也没超过五句。可是,现在,她竟然这样纵容自己入戏,不仅入戏,简直是贪恋,进去就出不来了。这是为什么?她死死盯着镜子里那张惟妙惟肖的脸,近于恐怖地想。
来找男朋友?她其实不过一条光棍儿。以前她倒不是没有过男朋友。大学谈了三年也算好得死去活来了,什么山盟海誓也说了,可是大学毕业后男朋友出国了,两个人天各一方苦苦又挣扎了一年,终究还是分手了。男朋友越洋电话里对她说,分了吧,他在那边喜欢上别人了。此后整整一年她都虚弱得不成样子,觉得没有一点点力量,不想好好工作,不想好好恋爱,不想好好生活。每到满月的晚上她就躲起来绝不看月亮,因为在那一年两地书信中,她写到的最多的一句话说就是:“今晚你在看月亮吗?我也在看它,如果你也看到它了就告诉我,便是对我最深的思念。”偶尔,极偶尔地,她还是会站在窗前看着那轮硕大宁静的月亮,那轮幽冷的光辉把深夜中的一切都压下去了。她久久地看着它,静静地泪流满面。再到后来,眼看年龄大了,她不得不相了几次亲,却每次都像被蛇咬了一样,彼此都觉得对方面目可憎。于是,一个人瞎晃了几年,转眼也就三十了。三十岁的时候她还得担心失业,还得不断跳槽,深夜回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窗前等她,没有人会担心她一个人走在深秋的马路上会不会害怕。就是她今晚想豁出去烂醉街头,都没有一个人会陪她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