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艺(第7/9页)
那个女人正从提包里掏着什么,掏出来的东西用手帕包裹着,上面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女人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帕,说,就是这只耳朵,你看那个凶手有多狠心。令丰果然看见一只血淋淋的耳朵,由于隔得远,他无法判定那是人的耳朵还是动物的,令丰怀着好奇心悄悄走进去,在椅子上坐下,专注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我去过警察局了,他们不管这事,女人重新抱起膝盖上的狗,愤愤他说,警察局的人都是吃饭不管事的蠢猪。
秃顶侦探用镊子夹起那片耳朵审视了一番,是新的刀伤,他皱着眉头说,你能不能给我看看它的伤口?
不行,别再弄疼它了。它已经够可怜的了。女人突然把狗紧紧地抱住,用嘴唇亲亲狗的白色皮毛,我的宝贝,我不能再让它受苦了,女人声音猛地又悲愤起来,你一定要帮我查到凶手,到底是谁害了我的宝贝?
令丰现在弄清了这件案子的内容,令丰忍不住嘻地笑了一声,这时候他看见了女人怀里的那条鬈毛狗,狗的右耳部位缚着白纱布,就像一个受伤的人。
这位先生请到外面等一会儿。秃顶侦探向令丰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
我走,这就走。令丰连忙站起来朝外面走,因为欲笑不能他的脸看上去很滑稽,令丰刚刚跨出门槛,听见后面的女人离开椅子追了上来,女人说,喂,你不是梅林路孔家的二少爷吗?
不,令丰站住了,端详着那个抱狗的女人,对不起,我好像不认识你。
我是你母亲的姨表妹呀,女人亲昵地拍了拍令丰的肩膀,几年没见,你都成了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了,跟你父亲长得一模一样。
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你,令丰有点惶恐地盯着女人涂满脂粉的脸和猩红的嘴唇,他不知道该如何应酬这个陌生的女亲戚。
你怎么也上这儿来了?是不是你家的狗也被人割了耳朵?
不,我不是为了狗。令丰边说边退,但他发现女亲戚过于丰满的身体正向他穷追不舍地靠拢、逼近。
不为狗?为人?女亲戚的眼睛闪闪发亮,你家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我只是随便到这里玩玩。令丰嗫嚅道。
到这里玩?不会的,你肯定在骗我。
真的只是玩玩,我真的只是想见识一下私人侦探什么样子。
你母亲好吗?她没事吧?
她很好,气色比你好多了。
那么你父亲呢,他也好吗?
他也好,两只耳朵都还长在脑袋上。
我听说你父亲眼一个女戏子好上了,是不是真的?
我不知道,你去问他自己好了,令丰已经无法忍受女亲戚不怀好意的饶舌,终于不顾礼仪地于路而走,走到王氏兄弟侦探所门外的石阶上,令丰不由得喘了一口粗气,他听见那个女亲戚在里面气咻咻地骂道,什么狗屁圣人后代。一点礼貌教养都不懂。
外面的雨已经变得很细很疏了,太阳在肥皂厂的烟囱后面泛出一圈淡淡的橙红色,凤鸣路一带的空气里飘浮着一种腐烂的蔬果气味。令丰尽量绕着地面的积水走,但新买的皮鞋仍然不可避免地溅上泥浆:有人在露天厕所旁哗哗地刷洗马桶,雨后的空气因而更加复杂难闻了。令丰一手捂鼻一手提着裤管走,脑子里不时浮现出那只血淋淋的狗耳朵,他觉得在私人侦探所里的所见所闻既令人厌恶又荒唐可笑,不管怎样,令丰次定再也不来这条烂街了。
出了凤鸣路好远,令丰才看到第一辆黄包车,人就获救似地跳上去,车夫问他去哪里,令丰考虑了一下说,电影院,先去美丽华电影院吧。令丰记得昨天晚报的电影预告里美丽华正在放卓别林的《摩登时代》,这部片子他已经看过两遍,现在他要看第三遍。令丰知道自己对卓别林的迷恋是疯狂的,令丰在电影院或者在家中的床上,经常幻想自己是卓别林,幻想自己在银幕上逗全世界发笑,他清楚那只是幻想而已,但对于令丰那确实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春雨初歇的街道上行人稀少,黄包车被年轻力壮的车夫拉得飞快,经过耶稣堂边的一条弄堂时,令丰想起他的小学同窗谈小姐就住在这条弄堂里,令丰灵机一动,约一个女孩同坐毕竟比独自一个看电影要浪漫一些,于是他让车夫把黄包车停在弄堂口稍等片刻,令丰想试试自己是否有足够的魅力,可以临时把一个女孩从家里约出来。
谈小姐家的窗口对着街道,令丰在楼下喊了一声谈小姐的名字,对方居然应声推开了楼窗,令丰仰首看见一个微胖的烫发的女孩倚窗而立,她的表情看上去既惊又喜,孔令丰,是你喊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