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在走廊上的苹果树(第14/23页)

后来我听母亲说,父亲一直和姨妈私通。妈妈很体谅他们,暗暗地维持他俩的关系,佯装不知。但父亲一下子打乱了她的计划,不知从哪里捞来这么个残废,两人站在地窖里嘀咕了一下午,交易便做成了。妈妈苦苦相劝,说可以用我去顶替,虽说我还在念中学,太年轻,但早就精于此道了,不然拾破烂的老头怎么会吊死?而姨妈,是个娃娃,轻信得很,要吃大亏的。她揪住我的胸口摇晃着说:“想一想是什么人?出卖给一个人贩子了呀,这只蜘蛛。”她就是为此事和父亲结下了深仇大恨。

好多年过去了,姨妈竟会在黑夜里归来,还带着那些神秘的小槟榔,出现在幽幽的月光下,这件事使得我左思右想、满腹狐疑。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离开,也许出走只是一个幌子,而马戏团喂马的那家伙更是纯属捏造,她一直躲在走廊那一头,在半夜里,向那些游魂兜售她的货色?虽然她应该已经年老珠黄,但说不定修饰出来,竟是一位窈窕淑女?这种事是很难下结论的,因为走廊里从来就是那么朦朦胧胧,充满了诡计,从我记事起就弥漫着一种阴惨的蒸气,你无法看清四五步以外的东西,也听不到自己的脚步。时常有一些相同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飘出一个柔软的影子,含含糊糊地发出那种梦呓,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时我也到外面去,那里和走廊里不同,但也有那些柔软的影子。风里有马鬃的味儿,四周黑得不见五指,唯有那些红黄色的灯火从一个个狭小的窗口透出,异常刺目。只要我往洼地里一站,就感到自己成了一块岩石,雨滴在上面,滴嗒作响,我的两眼湾积着屋檐水,有一面破锣在荒野里“咣当”一响。

姨妈、姨妈,你在哪里?你居然还要写信来,向我们唠叨一点什么,你真是一个耿耿于怀的家伙啊!你是想让我产生幻觉,以为现在是四月温柔的黄昏?你以为我还会像瞎子一样乱闯,抽搐着鼻尖追寻那种浊雨的气味?你总要大放烟幕,把人生搅浑。

好啊,好啊,姨妈!我懂得你的信中的意思了。外面正下雨,天边晃耀着蛇形的回光,泥土里孕育着酸模草。梦游的队伍过来了,张开的手臂像一把把铁叉。我的哥哥混在当中,但他是个伪装者,这是你教导他的结果。他的步子又僵又硬,缺乏那种自然,我一眼就能识破。你何必训练他?你白训练他了!

等雨停了,我要摸到走廊那一头去,我要在浑沌里和你相撞,然后向你讨一口槟榔来嚼,细细地和你讲这些年来的奇迹。关于侦探如何潜入我们的小屋,关于父母亲神秘的失踪,关于哥哥性意识的混乱,关于壁柜里出现的眼镜蛇……啊哈,姨妈,其实我什么也不会讲,我用不着骗你了,我还要骗你这老妖婆干吗?昨天我找到你往日梳妆的那个匣子,我一脚就把它踢出了窗外,我现在这点力气还很够踢这一脚的呢。湿漉漉的锈剪刀又从门缝里插进来了,满屋全是腥气,昨天深夜,有几百只夜莺在树上叫,月亮金灿灿,星星金灿灿,我手中的小圆镜金灿灿,惨白的沙地一望无际。

三 侦探(或医生)冗长而乏味的故事

她终于把我从窗口推下去了,这一回她达到了目的。我在落地的一刹那听见她哧着鼻子和谁说:“不过是一只空罐头盒,这种东西在床底下堆得太多,招来蚂蚁。”我扶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高一脚低一脚地走,我设想那破庙就在我前面,有人说我岳父住在那里面快活地逍遥,我模糊地认为我该去找他,我总要去找一个什么人吧?怎么能就这样算了呢?我被人耍弄了呀!有人把我当猴子耍了一场。我必须要找一个人诉说一番,好,这个人来了,她是一个卖槟榔的胖子,我几次看见过她的背影,我迫不及待地揪住她诉说起来:

“好人,你一定要从头至尾听一听我的故事。这一家人真是一个奇迹!一定有个什么家伙躲在暗处发口令,那人哨子一吹,他们大家就脖子发僵,眼球发直,变成了一些空心木偶,在你眼前晃呀晃的,我细细寻找过,可永远找不出那个发号施令的家伙,又一直倍受他的折磨。因为我,有那么一点小嗜好,喜欢唠叨,喜欢跟人搭腔,有时还要耍点小小的诡计,自得其乐,不这样就活得垂头丧气。可那个家伙一吹口哨,这家人就变得目空一切,在屋里大踏步行走,有时候还相互冲撞,撞出木材的裂响声,十分野蛮。我只好整天躲在厨房的一个水池里。时间一长,每个关节都发生了脓肿,还有小虫子从里面钻出来。没想到水池里也不安全。他们家那个阴阳人,那个冒牌的大学生,神经官能症患者,竟搜察到我的栖身之处,用一把扫帚来赶我了。我赤身裸体,用手掩着下部,生怕遭到他的袭击。他是十分阴毒的,知道如何伺机行使那致命的一击。他对我的性器官特别憎恨,那种盯视的眼光可怕极了。哦,还有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