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之根读《神曲·天堂篇》(第2/4页)

那么为什么说天使们没有记忆呢?记忆是一种接受的、被动的能力,这种能力属于人间,是人的局限,又是上帝给人造成的障碍,以迫使人不断奋起,打破局限。天使是不受局限的,他们充满了创造力,一举一动均为即兴表演。

“这些神灵因为最初从上帝的脸容上,

得到了欢乐,从不使他们的眼光离开他,

一切事物都在那里显出;

因此他们的眼力从来不被

一个新鲜事物间断,他们不必

因思想被割裂而回忆什么事情。” [160]

世俗中的人不相信天使的这种本质,是因为他们目光浑浊,像做梦一样活着,所以才会离真理越来越远。排除了回忆(对于事物的表层认识)的创造是一种奇迹,这种创造挖掘的是人的深层本质。只有进行这种创造,人才能实现上帝的意志。

“基督并没有向他的第一批门徒说:

‘去吧,向人世宣说琐屑的事;’

却是把真正的基础给与他们;

他们所宣说的是这一点,只有这一点……” [161]

随后谈到的天使按性质不同被分为数不清的等级。所谓“千千万万”的天使指的是精神的版本。既然天使没有记忆,他们的凭空创造便会有无数个不同的形式,而且每一种形式都不会重复。这是上帝的安排,也是精神的永恒的活力所在。无数的镜子反映着同一个伟大的理念。

第三十歌所描绘的是创造中(或写作中)的情景。“我”已上升到了临近上帝的处所,俾德丽采的美“超出一切尺度”,“我”已经无法再描写她了。的确,艺术家塑造的自我是很难为他本人所完全欣赏到的,那是一个开放的、层次丰富的存在。所以“我”也不能将自己看到的美丽的颜容讲出来:

没有一个喜剧诗人或悲剧诗人,

曾这样被他主题的冲击力压倒。

因为就像颤抖得最厉害的眼睛

凝视着太阳一样,回忆那

美丽的微笑,会使记忆本身消失。 [162]

通常所说的“回忆”,这种表面化的进入,在此已完全不起作用了。艺术家所到达之处已同记忆无关,他现在的探索已深入到了潜意识的黑暗里,他必须进行一种特殊的回忆,这种抛开了大脑运作的回忆是以“无中生有”的爆发创造开路的。在这个“纯粹的光明天”里,“我”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喜悦之中,然而“我”是盲目的:

好像一支突如其来的闪电,

把视觉的能力完全剥夺,使眼睛

甚至无法看见最为清晰的物件;

这样在我四周发出一片晶莹的光,

把我紧紧裹在它白热的网里,

因此我什么东西都无法看到。 [163]

这是灵感高涨之际的情景。接着“我”体内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我”获得了超出一切的眼力,并且“我”的眼睛发出光辉,“我”的光同那条奇妙的光河汇合了,美不胜收的光的图案在天庭展示。这时俾德丽采又告诉“我”说,“我”的燃烧是欲望的燃烧,她希望“我”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她又分析说,“我”看到的美景(或“我”写下的篇章)是精神实体的影子(或形式);“我”之所以还不能完全领会“我”见到的事物,是因为眼力还不够。“我”听了她的分析后,就俯望那条光河。这时“我”的视力又起了变化,“我”的目光变成了辩证的目光,“我”进入了事物的本质,也就是精神的“实体”。这个实体的形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圆形光环,它由最高天反射出来的光线构成,最高天本身又从光环中汲取生命和潜力。在光明之上,是那美丽的蔷薇,它由天堂的精灵构成,而每一个完美的精灵,从前均是下面世俗中残缺的人,均在污浊之中度过了一生。

蔷薇天的描述反映出诗人辩证的眼光和创作的自觉性,以及对于形式感的敏锐把握。这种对于自我的深入即使在今天看起来,也仍然是令人惊叹的。

第三十一歌中俾德丽采让圣伯纳特启发“我”,使“我”进一步感悟天堂。

这么一大群飞翔的天使,

隔在那朵巨花和上帝之间,

并不妨碍那视力,也不减少那光辉,

因为那神圣的光明依照它应得的分量,

大量地渗透了整个宇宙,

任何东西都没有力量把它阻止。 [164]

此时肉体已不再成为障碍了,它反而是传播光的媒介,天堂里的一切都可以直接体悟。“古代和近代”的精神资源混为一体,汇入一个地方。从“我”所在的处所俯望人间,“我”的感觉是:“从人来到神,从暂时来到永恒,从佛罗棱萨来到住着公正和清醒的人民的境界”。 [165] 而且“我”的目光已是如此的开阔,“我”毫无遗露地看见了天堂里的整体。然后一名圣徒出现,他向“我”指出俾德丽采所在的位置。她在那朵巨花上头,那也是诗人在天堂里的位置。“我”观望的时候,看见她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这是因为天堂给了我辩证的视力,因为天堂之光是直接照耀的。于是“我”感恩情绪高涨。“我”对俾德丽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