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童(第5/10页)

我捉住了这只手。转过身,看着微笑的女孩,吻下去。

我吻着她,一边脱去了女孩的衣物,驾轻就熟,好像一个老手。女孩瞬间赤裸在我的面前,躺在这张桌子上。

我开始不知所措。

女孩仍然微笑,伸出胳膊,勾住了我的脖子。她导引我,用我们头脑里共有的那个节奏。

当我感受到炽热的包裹,才猛醒过来。女孩为我戴上了一只安全套。旁边是一个撕裂的锡纸包,上面写着“金枪不倒”。

一切顺理成章,好像完成了一个仪式。

我们躺在狭小的床上。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女孩说,你转过身,趴下。

我看她一眼,照做了。

女孩爬到我光裸的背上。很轻,没有重量。能感觉到的,依然是她手指的动作。温凉滑腻,好像一条鱼在背上游。我慢慢知道她在做什么。一笔一画,这其实是我们小时候曾经玩过的游戏。

我闭上眼睛,认真地在头脑里重复她的笔画。

我问,这是什么字?

她无声地笑。说,你的简体字学得真的不太好。就又写了一遍,说,这是我的名字。

“宁夏。”

我说,你是在那里出生的么。好像是个很远的地方,我们地理学过,在中国的西部,没有水,有很多羊。

女孩在我的背上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没有去过那里。听我姥姥说,我爸爸去了那儿,就再也没有回来。他是文化馆的馆长,妈妈是县里歌舞团的演员。他们是在演出的时候认识的。我爸走了,我妈就跟另一个男人跑了。我是我姥姥带大的。我姥姥说,人的喜乐,都是主给的。所以,谁也别怨谁。

女孩问,你有姥姥么?

“姥姥”,我想一想,眼前突然蹦出了阿嫲的脸,就说,她还活着,整天都在抱怨。

女孩问,你还有什么亲人。

我说,我有过一个哥哥。

“有过?”

嗯。我翻了一下身,女孩滚落下来,抱着我的肩膀。她身前小小的乳抖动了一下,贴近了我的胸膛。很温暖,像一对鸽子。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他死了。

现在想起来,哥哥的死,或许并不是一个偶然。

我已记不清他的模样﹐只记得他的一头乱发。

哥哥比我高一头﹐说话永远简短,带着诅咒的性质。

还有﹐他爱穿机车版Z61﹐烟灰色的,上面满是破洞,有肮脏的油腻。

说起来,我工作的这家店铺,历史也已经很久了。哥哥带着我站在罗素街上,那是第一次离开了长洲。“卡马”铜锣湾店开业的第一天。

我孤零零地站在店门口,看哥哥挤在一堆年轻人中间,买了一条Z61。我问,哥哥,你为什么买了条脏裤子。哥哥喜悦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摸了摸我的头。

哥哥偷了阿爷的钱,买了这条Z61。阿爷打了他,然后蹬了一脚,哥哥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哥哥对我笑一笑,离开了家。

哥哥是同年的年轻人里,第一个离开长洲的。

那年哥哥才中三。再回家的时候,嘴巴上已生了浅浅的胡须。胳膊上文了一条龙,一头虎。

阿爷又一脚把哥哥蹬出了家门。

哥哥塞了一只“咸蛋超人”给我,说城里的孩子都在玩这个。他说,他要走了。是男人,就应该去街上混。窝在这岛上,生下来就死掉了。

哥哥笑一笑,转过身,赤金色的头发在阳光里飘起来。我远远地望着他走去码头。有人摸摸我的头,是阿爷,也远远地向码头望过去,叹了一口气。

有人说,哥哥加入了油尖旺的黑社会,当马仔。在架埗收保护费。其实哥哥没有。哥哥白天在上环的码头打工,晚上在庙街卖翻版影碟。

哥哥储钱,买了一辆摩托车。带我到大埔。一群年轻人,都留着长头发,脚上穿着镶了铜钉的皮靴。他们摩托车都改装过,开起来震天响。我坐在山崖上,看着哥哥的虎头车,跑在第一个。

两年后,哥哥加入了半职业的赛车俱乐部。

哥哥后来,差一点就出息了。我们都在报纸上看到了哥哥。第一届的香港青年机车联赛拿了冠军。哥哥带了一只奖杯回来。奖杯金灿灿的,映得哥哥的脸很热闹。他说,我要让他们知道,长洲出了个李丽珊,还有一个林布伟。

阿嫲到处讲,我们家伟仔是武状元。阿爷没说话。只是第二天,发现奖杯被放在了祠堂里头,祖先灵牌的旁边。

半年以后,哥哥死在了亚锦赛的赛场上。我看见他的车被后面一架蓝色的“铃木”超过去,然后就偏离了跑道。我看见哥哥飞起来,在空中荡过一道弧线,然后落在地上。

两年后,阿爷也死了。阿爷快死的时候,不要去医院,谁说都不听。阿爷说,他要按老规矩在祠堂里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