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童(第7/10页)

这一剎那,我突然有些醒觉。我的快乐也许是来源于这个女人的职业习惯。这让我产生了罪恶感和淡淡的恐惧。

我们躺定下来,身上还覆盖着细密的汗珠。我似乎还能感觉到身边起伏的轮廓。

我起身,找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地抽几口,想把空虚感充满。

宁夏咳嗽了一声,然后说,我饿了。

我们坐在楼下的“陈记”粥粉店。

因为坐在外面,还可以看到月亮。在楼和楼狭窄的一线天空里挂着。有一些霾游过来,很快被遮住了。

“你吃什么?”宁夏用点菜纸敲一敲我的手臂。

“状元及第粥。”我醒过神,脱口而出。

“一个叉烧肠粉,生滚鱼片粥,状元及第粥?”

宁夏点点头,问我说,你喜欢吃这个?

我说,吃惯了。我阿爷要光宗耀祖。家里的男孩子吃粥,头道就是这个。我哥好歹上过新闻。我呢,祖宗都不要正眼看。所以,也就吃个意头。

宁夏喝粥的样子很轻巧,没有声音。也不说话,很认真地,一口一口喝下去。

她的脸,这时候没有血色。低着头,透过领口,隐隐看得见锁骨。她还是很瘦的。

我突然觉得有些心疼,摸了摸她的头。

宁夏扬起脸,问我,你怎么不吃。

我说,我喜欢凉些再吃。

她是饿了。喝完了粥,肠粉也已经去了一半。

我想一想,终于问她,晚上不用回去么?

宁夏停住了筷子。她用纸巾擦一擦嘴巴,很慢地说,其实你是想问,我晚上不用回去做生意么?

我一时语塞。

她却在这时候笑了。她说,我晚上有自由,是因为我帮他们做别的生意。

我问,是什么?

宁夏没有答我,只是说,你的粥凉了。

我最后一次和宁夏一起喝粥,已经秋凉。

那一天一切如常。她接我下班,回家做爱。然后在接近凌晨一点的时候来到“陈记”。

我记得,她依然要了一个“生滚鱼片粥”,我依然要了“状元及第粥”。还有一个牛肉肠粉,不对,好像要的是个“炸两”。肠粉里包裹着油条。

宁夏那天兴致很好,并没有很沉默。她甚至和我讲起了一些八卦。她说,她的一个从湖南来的小姐妹怀孕了。已经四个月了才发现。May姐很恼火,追问起来,才知道,这小妹妹刚来的时候,连安全套都不知道怎么用。整只的吞下去,以为就能避孕了。

她说完,我们都没有笑。

过了半晌,宁夏说,我的双程证要到期了。

我捏了捏手中的纸杯,“咔吧”一声响。啤酒溢出来了。

我问她,你会回来么?

她低一低头,声音很轻,说不好。

我觉得脸上的肌肉有些别扭,还是叠出一个笑容。我想说的是,我上内地看你,其实很方便。

宁夏打断了我,她说,你留个电邮地址给我吧。

宁夏消失了。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打烊的时候,我一个人望着门外,发着怔。

同事们开我玩笑,问是不是同我条女吵架了。这样过去了半个月,我还是望着门外。他们就不再说话了。他们议论说,德仔是同人掟煲[6]了。

店长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出息点儿,天涯何处无芳草。

我苦笑一下。

我认真地查看任何一个陌生的邮件地址。不顾电脑系统的警告,打开任何一封来历不明的邮件,电脑中了两次毒。

显示器上,出现一张恶魔的笑脸。然后用尖利冰冷的声音对我说,我电脑里的文件,已经全部被删除。

我站在旺角街头,已经是夜里十点钟,灯火通明。

我并不知道还可以往哪里去。

年轻的男男女女,走过身边,兴高采烈。

一个中年男人,头上戴着面具,扮作最近很红的立法会议员。他以“栋笃笑”[7]的形式,开始大张旗鼓地批评时政。关于拆除皇后码头,关于高铁,关于竞选答辩的无聊桥段。

围观的人足够多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褪下了裤子,露出肥满松弛的屁股,上面用浓墨画着特首的脸。依稀看得到股沟里的黑毛,令人一阵恶心。

走到兰街,我的呼吸开始急促。我并不期望有奇迹发生。但是,还是胸口发堵。

这里的女人,或少或老,都有一张不耐而讨好的脸。本来是目光倦怠的,当我经过的时候,突然就炽烈起来。

我像一只在游荡的猎物。无所用心,不知所措。

一枚烟蒂画了一个长长的拋物线,投掷到我的面前。还在燃烧。我一脚踏上去,碾熄了它。

终于站在了楼道口。我抬起头,看到“芝兰小舍”的霓虹招牌是灭的。灯管中间有些断裂,灰扑扑地纠结在一起。看起来有些破败凄凉,像个卸了妆的老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