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律风(第7/12页)
老了都没有个靠。很可怜。
我心里颤了一下,来了这城市四年,我似乎真的没有对任何一个男人动过心。不是没有男人,是没有对男人动过心。或许这样,对这份职业是好的。这么多的男人,打过来,都是假意,也可能有一两个是真情。可是,如果跟他们假戏真做﹐人也就苦死了。
我想起了上次偷偷和一个“线友”见面的情形,苦笑了一下。那时候刚刚来一年,心还没有死。
说起来,翠姑婆比我幸福,为她的男人动过心,哪怕最后是个死。
小芸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我走过去,给她身上盖了件外套。这孩子,昨天跟她的小老乡男朋友在台里大吵大闹。上个月的业务记录,又是台里最低的。练普通话有什么用呢。她这火暴脾气,是得改改了。我看着她的样子,还是孩子气得很。突然又有些羡慕她。年轻真好﹐脾气都是真的。
小芸是接俞娜的班。俞娜做了半年,就嫁了人,嫁给一个煤气公司的小主管。年纪却不小,顶败了一半了。俞娜走的时候,大家抱了哭成一团。俞娜后来又回来,抱着个刚满月的小女孩,在她结婚半年后。她跟那男人分居了。欢姐说,不是不想收留她。可是这工作时间不稳定,怕苦了孩子。
要是,高中毕业那年,我嫁给那个卖蛤蜊的男人,现在也该有一儿一女了吧。舅母说我是读书把脑壳读坏了。现在想来,她好像是有一点对的。
我坐下来,点起一支烟。其实我很少抽烟,怕毁嗓子。嗓子是我们吃饭靠的东西。我的嗓子本来就不是很好,有点沙。可是,有个客人跟我说,我的声音有味道,好像台湾的歌星蔡琴。
别人抽烟,是为了解乏。我抽烟,是因为睡不着。
这一天,丁小满没有来电话。
十一点三十分到十一点五十七分接到一个叫“欧文”的听众电话,约我见面,我好言好语打发他放了电话。一点五十八分到两点五十九分接到一个王姓听众的电话,标准男中音,挺好听,带点磁性。他说要和我探讨低地战略导弹和洲际导弹基地的建设问题。这实在是有些难为我了,抱歉地请他挂了。其实,我是喜欢读书人的,就是不大喜欢他们的迂劲儿。说起来,我弟明年就从技校毕业了,也算是个知识分子了吧。三点二十三分到三点三十分接到林姓小姐电话,湖南岳阳人。她想委托声讯台介绍男朋友。称自己芳龄二十五岁,中专文化,财会毕业,一百六十二公分,月薪两千元。
他一直没有来电话。
他再来电话,是在两天后。
当时,我就着冷水,在啃一个面包。一边啃,一边拿起听筒。我听到他怯怯的声音:阿琼姐。
我心里忽然漾起一阵暖。
我说,丁小满,那天,真对不起。
他不说话,很久才说,是我不好,惹你生气了。
我就笑了,我说,我不是气你﹐是气我自己的命。你知道么,我小时候,有人照周易卦过我的生辰八字,我这辈子注定劳苦,婚姻不利,刑子克女,六亲少靠。
他有些急地打断我,你别信这个,命都是能破掉的。
我在心里笑了笑,又凉下来。这乡下的男孩子,有一点纯。他也许是真正关心我的。
我说,你呢,这两天还好么?
他的声音有些沮丧。俺给俺妹寄的信,给退回来了,说是地址不详。俺还指望按这个地址给家里寄钱呢。
我说,你在信里写了些什么,是重要的事么?
他想一想,也重要,也不重要。
我说,怎么个重要法,能跟姐姐说说么?
他说,我念给你听听吧。我听到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却安静下来。我说,喂。
我听到他那边笑了,笑得有些憨。
我说,怎么了?
他轻轻地说,姐姐,俺觉得有点不大得劲儿。为什么有的话,写得出,却念不出来。
我说,是什么话呢?
他说,俺看你们城里人,写信前都要加个“亲爱的”。我也写了一个,可是想要念出来,怎么这么羞人呢。
我有些憋不住笑了。
他说,那我还是不念了。
我说,你从后面念吧。
他说,嗯。小妹,哥来了这一个多月了﹐想娘也想你。不知道你们好不好。哥怪好的。哥找到工作了﹐一个人每天看六个电视。你想李艳家里才一个电视,哥每天看六个。啥人要进哥工作的大楼,都要先进这电视才成。你说哥管不管?
你的书读得咋样了?快考高中了,要上县中得铆足了劲儿才成。你是咱家的女秀才。你还记得陈老师话不?咱村是要出大学生的。你上次跟俺说,班上的同学,有的报了技校,有的人要出去打工。你说,你也想出去看看。可是小妹,人得有大志向。哥就是因为上的学不够,到城里才知道有多难。学费的事,你别愁。有哥呢。娘年纪大了,眼神又不好。哥不在,你得多照顾娘。你上次问哥,在外头闯出名堂了,还回不回来。咋个能不回来?咱乡下人,最忌的就是忘本。哥不是跟你说好了,等有钱了,以后咱把后山缓坡的地承包下来,种上山楂。然后在村里开工厂,做山楂糕,销到省里去,销到外国去。咱娘的手艺就给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