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8页)
“现在,”他最后说,“我希望这座房子里的人再也不会向我提到钱的事啦。”
事情就是这样。乌苏娜叫人从墙上揭下粘着一块块灰泥的钞票,重新把房子刷成白色。“我的上帝,”乌苏娜祷告起来,“让我们变得象从前建村时那么穷吧,免得我们因为浪费在阴间受到惩罚。”她的祷告得到相反的回答。在战争结束之前,不知是谁把圣约瑟的一尊大石膏像拿到了这儿,这塑像被一个工人鲁莽地一撞,就摔在地上粉碎了。石膏像内装满了金币。谁也记不起这尊与真人一般大的圣像是谁拿到这儿的。“三个男人把它带来的,”阿玛兰塔说明。“他们要求我们让它留在这儿,等候雨季过去;我告诉他们把它放在角落里谁也不会碰着的地方;他们小心地把它放在那儿,就一直留在那儿了,因为谁也没有回来取走。”
后来,乌苏娜曾在圣像面前点起蜡烛,顶礼膜拜:无疑地,她崇拜的不是圣人,而是将近两百公斤黄金。随后发现自己下意识地亵读了圣人,她就更加难过了。随即,她从地上收集了一大堆金币,把它们放进三条口袋,埋在秘密的地方,以为那三个陌生人迟早会来取走。多年以后,在她衰老不堪的困难时期,许多外地人来到她的家里,她总要向他们打听,他们曾否在战争年代把圣约瑟的石膏像放在这儿,说是雨季过了就来取走。
在那些日子里,这一类使马苏娜操心的事是很平常的。马孔多象神话一样繁荣起来。建村者的土房已经换成了砖房,有遮挡太阳的百叶窗,还有洋灰地,这些都有助于忍受下午两点的焕热。能够使人想起从前霍·阿·布恩蒂亚建立的村子的,只有那些落淌尘土的杏树(这些杏树注定要经受最严峻的考验),还有那清澈的河流。霍·阿卡蒂奥第二打算清理河床,在这条河上开辟航道的时候,石匠们疯狂的鳃子已把河里史前巨蛋似的石头砸得粉碎。霍·阿卡蒂奥第二的打算本来是狂妄的梦想,只能跟霍·阿·布恩蒂亚的幻想相比。可是霍·阿卡蒂奥第二突然心血来潮,轻率地坚持自己的计划。在那以前,他是从来没有想入非非的,除了跟佩特娜·柯特短时间的艳遇,他甚至没有邂逅过其他女人。乌苏娜经常认为,在布恩蒂亚家族的整个历史上,这个曾孙子是它所有后代中最没出总的一个,就连在斗鸡场上也出不了风头,可是有一次,奥雷连诺上校向霍.阿卡蒂奥第二谈到了在离海十二公里的地方搁浅的西班牙大帆船,他在战争年代曾经亲眼见过它那烧成木炭的船骨。这个早就认为是虚构的故事,对霍·阿卡蒂奥第二却是个启示,他拍卖了自己的公鸡,临时雇了一些工人,购置了工具,就开始空前未有的工程:砸碎石头,挖掘河道,清除暗礁,甚至平整险滩。“这些我都背熟啦,”乌苏娜叫嚷。“时光好象在打圈子,我们又回到了开始的时候。”霍·阿卡蒂奥第二认为河流可以通航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的计划详细地告诉了兄弟,奥雷连诺第二给了他实现计划所需的钱。在这以后,霍.阿卡蒂奥第二长久消失了踪影。马孔多的人已经在说,买船计划不过是花招,目的是从兄弟身上骗些钱去挥霍,但是突然传说一艘古怪的轮船正在驶近马孔多。马孔多的居民早已忘了霍·阿·布恩蒂亚的伟大创举,这时却奔到河边,难以置信地望着一艘正在靠岸的轮船——这是停泊在马孔多镇的第一艘也是最后一艘轮船。但这不过是巴里萨木扎成的木筏,由二十个男人在岸上用粗绳拖着前进,霍·阿卡蒂奥第二笑盈盈地站在木筏前头,指挥这种复杂的机械动作。跟他一块儿来的还有一大群漂亮的法国艺妓:她们拿花花绿绿的阳伞遮住灼热的阳光,肩上是华丽的丝绸披巾,脸上搽着胭脂和香粉,发上插着鲜花,手上戴着金手镯,牙齿嵌着钻石。巴里萨木筏是霍.阿卡蒂奥第二能够逆流而上带到马孔多来的唯一的航行工具,并且仅有这么一次;然而,他决不承认他的计划遭到了失败,相反地,甚至宣称自己的行动是人类意志对自然力的伟大胜利。他跟兄弟算清了账,每天又去操心他的斗鸡了。这次失败的创举唯一留下来的,是法国艺妓带到马孔多的新的生活气息,她们那种出色的技艺改变了传统的爱情方式。她们宣传的“社会福利”思想正在排除卡塔林诺游艺场,并且把僻静的小街变成了热闹的市场,市场上吊着中国灯笼,手风琴手奏着悒郁的乐曲。正是这些法国女郎发起了血腥的狂欢节,一连三天使整个马孔多陷入了疯狂的状态,也给奥雷连诺第二提供了认识菲兰达.德卡皮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