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2/5页)

“当地人说爱尔兰有很多地方的交通也是这样的,”塔里克说,“我不知道。不管怎么说,它是个好地方。生活很平淡,但我喜欢它。我喜欢在那儿生活。”

“和你的山羊。和阿里安娜。”

莱拉说出这句话,本意倒不是为了开玩笑,而是暗暗希望他会把话头接下去,说说还有什么人和他一起担心山羊会被狼群吃掉。但塔里克只是点点头。

“我也为你的父母觉得难过。”他说。

“你听说了。”

“我刚才跟几个邻居交谈过。”他说。他停顿了一会,莱拉心想还有哪个邻居会告诉他这些。“我一个人都没认出来。原来那些熟人,我是说。”

“他们全都走了。你认识的人没有一个留下来的。”

“我认不出喀布尔。”

“我也认不出,”莱拉说,“我从来没有离开过。”

“妈妈交了一个新朋友。”察尔迈伊在那天晚上说。塔里克已经离开,他们刚吃过晚饭。“一个男人。”

拉希德抬起头。“真的吗?”

塔里克问他能否吸烟。

他们在临近白沙瓦的纳西尔·巴格赫难民营住了一阵,塔里克一边说,一边把烟灰敲进碟子。他和他的父母到达时,已经有六万名阿富汗人生活在那儿。

“和其他一些难民营比起来,比如说连真主都唾弃的加洛扎难民营,它不算太糟糕,”他说,“我猜它曾经是某种模范难民营,早在冷战年代就建起来的,这是一个西方国家可以指着向全世界证明他们向阿富汗输送的不仅仅是武器的地方。”

但那是苏联战争时期的光景,塔里克说,当时圣战组织抗击苏联,全世界对此都很关注,玛格丽特·撒切尔的来访也带来了大量的捐助。

“后来的情况你都知道的,莱拉。战争结束之后,苏联四分五裂,西方继续发展。阿富汗再也不值得他们下血本了,钱很快用完。现在纳西尔·巴格赫难民营到处是帐篷、灰尘和敞开的下水道。我们到那边之后,他们交给我们一根木棍和一张帆布,要我们自己搭帐篷。”

塔里克说他们在纳西尔·巴格赫待了一年,印象最深的是那儿的颜色:褐色。“褐色的帐篷。褐色的人。褐色的狗。褐色的粥。”

他每天爬上一棵没有叶子的树,坐在树枝上,看着那些难民躺在阳光之下,伤口和残肢一目了然。他望着一些瘦小的男孩用汽油罐输送清水,收集狗屎用于生火,用钝刀雕刻木头的玩具冲锋枪,搬运一袋袋面粉,那些面粉已经结成硬块,谁都无法用它来做面包。风一吹过,整个难民营的所有帐篷就会噼啪作响。风儿还吹弯了随处可见的丛生杂草,吹起了在各处泥屋屋顶之上飘扬的风筝。

“很多孩子死掉了。痢疾,肺结核,饥饿——各种各样的原因。大多数死于该死的痢疾。真主在上,莱拉,我真的看到很多小孩被埋葬。一个人不可能看到比这个更糟糕的景象。”

他双腿架在一起。他们两人沉默了好一会。

“我父亲没有熬过第一个冬天,”他说,“他在睡觉的时候去世了。我想他走得很安详。”

就在那年冬天,他说,他母亲得了肺炎,差点死掉。难民营有一个由旅行车改装而成的流动诊所,幸好遇上流动诊所中的医生,否则他母亲就死定了。她整晚睡不着,发烧,不停地咳嗽,吐出铁锈色的浓痰。排队看那个医生的人很多,塔里克说。每个排队的人都在不停地发抖、呻吟、咳嗽,有的还大小便失禁,屎尿顺着大腿流下来,其他一些人则因为太累或者太饿而说不出话来。

“但他是个很好的人,那个医生。他给我母亲看病,给她一些药丸,在那个冬天救了她一命。”

也是在那年冬天,塔里克堵住了一个孩子。

“十二岁,也可能十三岁,”他语气平静地说,“我拿一块碎玻璃抵着他的喉咙,抢走了他的毛毯。我拿去给我母亲盖。”

他对自己发誓,塔里克说,等他母亲病好之后,他们将不会在难民营再过一个冬天。他将会工作,存钱,搬到白沙瓦,住进一套有暖气和自来水的公寓。春天来临,他开始找工作。有一辆卡车在每天清晨来到难民营,征集十几、二十个男孩,送他们到田地里搬石头或者到果园里摘苹果,付给他们一点钱,有时候是一条毛毯或者一双鞋。但他们从来不要他,塔里克说。

“只要看到我的腿,一切就没戏了。”

也有别的工作。挖沟渠,盖泥屋,挑水,掏粪坑。但年轻人争着干这些活,塔里克从来没有机会。

然后,在1993年秋天的某天,他遇到了一个开商店的。

“他给我钱,请我带一件皮衣去拉合尔。钱不是特别多,但足够支付一两个月的房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