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6/6页)
“那是在火车上的两个面对面的小座位上,你也知道只要还有别的座位,这种座位总是空着没人坐的。我是要去纽约看我妹妹并在那里住一宿。他当时穿着一身礼服和一双漆皮皮鞋,我的眼睛怎么也离不开他的身上,他每次抬眼看我的时候,我就装着注视在他头上方贴着的那张广告。火车进站的时候他挨到了我身边,他的白衬衣的胸口贴在了我的胳膊上,于是我告诉他我要喊警察了,但是他知道我在说谎。我激动兴奋极了,当我和他一起坐进一辆出租车里时,我还以为是上了地铁呢。当时在我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你不可能永远活着:
你不可能永远活着。’”
她把脸转向麦克基夫人这边,整个屋子里又响起她那做作出来的笑声。
“亲爱的,”她大声说,“我穿过这次以后就把这连衣裙给你。明天我再买它一件。我准备开个单子,把我要买的东西都写下来。一个按摩器,一架吹风机,一只拴小狗的项圈,一个精巧的带弹簧装置的小烟灰缸,还有一个带黑纱的花圈,要买那种能在我母亲坟头摆上整整一个夏天的花圈。我得写在一个单子上,免得忘了什么。”
已是晚上九点钟——一眨眼的工夫当我再去看表的时候,发觉已是十点钟了。麦克基先生在椅子上打着瞌睡,他紧握着的拳头支在膝盖上,宛如一副即将发力的人的形象。掏出我的手绢,我擦去了那留在他面颊上的早已干了的肥皂沫,整整一个下午这件事都在我脑子里不能忘记。
小狗卧在桌子上,透过这烟雾,眼睛正蒙地望着什么,而且不时地发出轻微的呻吟声。人们时隐时现,计划要去什么地方结果彼此失散了,又相互寻找结果发现彼此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汤姆·布坎恩和威尔逊夫人面对面地站着,在激烈地争论关于威尔逊夫人是否有权提起黛西的名字的事。
“黛西!黛西!黛西!”威尔逊夫人高声喊着。“我多会儿想叫她的名字我就叫!黛西!黛——”
汤姆·布坎恩向前跨了一个箭步,一巴掌打得她的鼻子流出了血。
接着,便是洗澡间的地板上到处扔着血糊糊的毛巾,女人们的责骂声,还有压过这片混乱的时起时伏的痛苦的号哭声。麦克基先生从打盹儿中醒过来,迷迷糊糊朝着门口走去。走了几步的时候,他又转过身来,呆视着这场景——他的妻子和凯瑟琳在这拥挤的家具中间踉踉跄跄地拿着急救的东西,奔西奔东,嘴里一边在骂一边又在安慰,沙发上是那个要命的人儿,鲜血还在不住地往下流。她生怕弄脏了挂毯,正试着把一本《都市闲情》杂志盖在凡尔赛的景致上。末了,麦克基先生转过身又向门口走去。从灯架上拿下我的帽子,我也跟着走了出来。
“改天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在我们哼哼吱吱地乘上电梯要下楼时,汤姆在楼廊里说。
“到哪儿去吃?”
“哪儿都行。”
“请不要把手放在操作杠上。”开电梯的男孩子喊道。
“对不起,”麦克基先生不无傲气地说,“我并不知道我的手碰到了它。”
“好吧,”我对汤姆说,“我很乐意去。”
……我站在他的床边,他只穿着内衣坐在床单里,双手捧着一本厚厚的相册,在念:
“《美人与野兽》……《孤寂》……《一匹杂货店里的老马》……《布鲁克林大桥》……”
后来,我半睡半醒地躺在了宾夕法尼亚州车站冰冷的下层候车室里,一面呆视着《论坛早报》,一面等待着凌晨四点钟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