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7/8页)
“我三十岁了,”我说,“如果我再年轻五岁的话,我说不定会自己欺骗自己,把这称之为美德的。”
她没有吭声。我带着气恼,带着对她的些许的爱意和说不出的遗憾,转身离去了。
在十月末的一个下午,我看见了汤姆·布坎恩。他沿着第五大街在我前面走着,他走路还是那种敏捷和气势逼人的样子,他的双手稍稍离开他的身体,好像是要排开前面会出现的干扰,他的头来回左右地转动着以适应他那不停地看东看西的眼睛。正当我放慢步子想避开他的时候,他站下了,开始蹙着眉瞧看一家珠宝店的橱窗。他突然看到了我,踅了回来,向我伸出他的手。
“你这是怎么了,尼克?难道你反对和我握手?”
“是的,你知道我现在怎样看你。”
“你疯了,尼克,”他很快地说,“简直是疯了。我真不知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汤姆,”我问,“那天下午你对威尔逊说了些什么?”
他不出声地瞪着我看,我知道对于威尔逊失踪了的那几个小时的情况我是猜对了。我转身要走,可是他上前追了一步,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告诉了他事情的真相,”他说,“他来到我家门口时我们正准备要出远门,我让人传下话来说我们不在,可是他拼命似地要向楼上冲。如果我不告诉他那车是谁的,他那副疯样准会杀了我的。在我家里待着的当儿,他的手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装在口袋里的手枪——”他有气似的打住了。“即便我告诉了他那又怎么样呢?
那家伙是自己找死。他蒙蔽了你,也蒙蔽了黛西,可他实际上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他碾过茉特尔就像碾过了一条狗,连车都没有停一下。”
我没有什么好说,除了那一无法张口陈述的事实,即这不是真实的。
“如果你认为我当时不痛苦——那就错了,当我去把那套房子退掉、一进去看见那盒倒霉的喂狗的饼干还放在餐具柜上时,我一屁股坐下像个孩子似的哭了。天啊,那滋味可真是太难受了——”
我既不能原谅他也不能喜欢他,但是我看出他所做的在他看来是完全合情合理的。他们都是些粗心大意的人,汤姆和黛西——他们在毁掉了东西和生命之后,便又缩回到他们的金钱财富中去过起无忧无虑的生活,或者是缩回到能使他们共同消遣而永不分离的那些东西中去,让别人来收拾由他们所造成的混乱……
我跟他握了握手;
否则似乎会显得很愚蠢,因为我突然之间感觉到我好像是在和一个孩子说话。末了他走进珠宝店去买一条珍珠项链——或者也许只是一副袖上的纽扣——永远摆脱了我这个过于对别人挑剔的乡巴佬。
在我离去时盖茨比的家仍然空着——草坪上的草长得和我院里的一样高了。一个这一村子里的出租车司机每次拉人路过这里都要在大门口停上一下,指着盖茨比的住宅里面,或许就是他在那一出了车祸的晚上把盖茨比和黛西送回东卵的,不然的话,他就是自己对此编造了一个故事。我不愿意听到这个故事,所以在我下了火车后我没有雇他的车。
每到星期六的晚上我便去到纽约过夜,因为盖茨比的那些耀人眼目的盛大晚会还在我脑子里活灵活现的,我仿佛仍然能够隐隐约约不断地听到从他花园里传过来的音乐声和笑声,还有在他的车道上来来往往的汽车声。有一天晚上我果真听到有一辆车开到那边去,看到了车灯照在他宅邸的台阶上。不过我没有去探询。也许那只是一位从前曾来过的客人,他去到天涯海角刚刚赶回,还不知道那种晚会再也不会有了。
在我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当我整理好箱子把车也卖给了杂货店老板后,我走过去再去最后看一眼那所巨大的空荡荡如废墟般的住宅。在白色的台阶上,不知是哪个孩子用一块砖石胡乱地涂写了一个猥亵的字眼,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惹眼,我用脚急速地蹭着,擦掉了它。随后我踱步到了海边,伏到了沙滩上。
岸边的几个娱乐场所现在都已经关闭了,除了一只在桑德海湾里的渡船上发出的移动着的灯火,几乎没有任何灯光了。月光渐渐升高,显得渺小的房屋开始融入这溶溶的月色中去,此时我的眼前逐渐浮现出这座古老的岛屿当年在荷兰航海者眼中的那种娇娆风姿——一个新世界的翠绿欲滴的胸膛。它那现在已不复存在的林木(为修造盖茨比住过的这座别墅被砍伐掉了)曾经温馨地煽起人类最后的也是最伟大的梦想;在那短暂的神奇时刻里,人类一定在这片大陆前屏住了呼吸,情不自禁地耽入到一种他既不理解也没希冀过的美的享受之中,在历史上最后一次面对面地欣赏着这一与他的感受惊奇的力量相称的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