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55/79页)
“哦,”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一点也不像那种样子。”
“什么样子?我什么也没有说啊。”
“不,你一直在暗示我。他以前是个军人,去过印度。但他并不像漫画中的那种军人。他不适宜在军队服役,有一阵子进了政府部门,但他也不像个政府中的人。”
“那么,他到底像个什么人呢?”
她笑了。那笑声不仅充满自然而真切的情感,而且带有一种她当时并没有意味到的苦涩味。“他离开印度以后就买了幢旧房子,地处康沃尔郡(24)。房子不大,很偏僻,但很漂亮。那种旧房子——你会知道的,他是一个不合群的人,一直就是。他读过很多书。他知道很多有关哲学和宗教的知识——比如佛教。”
“他喜欢你吗?”
“喜欢我?”这问题使爱拉大吃一惊。她自己从来就没有问过她父亲是否喜欢她。她向保罗转过身,红着脸哈哈大笑着说:“你问的是什么问题啊!但你知道,这个连我自己也不清楚。”然后她又小声补充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我估计他不喜欢我,不真正喜欢。”
“他肯定喜欢。”保罗仓促地说,显然对自己所提的问题颇感后悔。
“这事没有肯定可言。”爱拉默默地坐着,心里在嘀咕。她知道保罗的目光充满歉意和深情,她因他的关心而非常喜欢他了。
她想作个解释:“每次周末回家,他都很高兴见到我——这一点我看得出。但我不经常回去时,他也从来不见怪。我在不在家对他来说似乎并不重要。他有自己的生活规律。一位老妇人帮他料理家务。一日三餐一如既往。他吃的始终是那几样东西:红烧牛肉,炸牛排,鸡蛋。吃午饭前要喝一杯杜松子酒,晚饭后再来两三杯威士忌。每天上午吃过早饭,他都要散很长时间的步。下午从事园艺。每天晚上他都看书到深夜。当我在家时,一切都照常。他甚至不同我说话。”她又笑了起来,“正如你刚才所说的那样——我不是他的谈话对象。他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是一位上校,两人长得很像,都很瘦,皮肤粗糙,眉毛吓人。他们经常在一起窃窃低语。有时候,他们会长时间相对而坐,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喝威士忌,或者偶尔三言两语提一提印度。只有我父亲一个人时,我想,他一定在跟上帝或佛什么的交谈,但不会跟我交谈。通常我一开口,他的声音便显得很不自在,或者干脆岔开话题。”爱拉住了口,心里想,她已经跟他说得太多了。她本来很少谈论她的父亲,甚至连想也没有想到过他。这回却一下子谈了那么多,这使她感到诧异。保罗没有把这个话头接下去,而是急切地问:“这里怎么样?”那条高低不平的小道已到尽头,眼前是一小片被灌木所包围的草地。“哦,”爱拉说,“太好了,今天上午我一直希望你能把我带到一个小小的天地中来,就像这里。”她随即下了车子,只觉得他在吃惊地看着她。这一点也还是后来追忆他那天的感觉时才记起来。
她在草地上来回走了走,用手触摸那些草,并嗅了嗅,让阳光照在自己的脸上。当她转悠着回到他的身边时,他已在草地上摊开了一块毯子,正坐在那里等她。照见阳光的草地散发出一股小小的自由的气息,这使她感到一阵轻松,但它很快被他期待的目光所破坏了,代之而起的是一阵紧张感。当她一屁股坐下去时,心里想:他连毯子都铺上了,我的天,他会不会这么快就跟我做爱呢?哦,不,他不会的。然而,事情并非如此。她一直躺在他的身边,感到既幸福又满足,什么也不去管它,一切任其自然。
后来——时间并没有过了很久,他便嘲笑她说:她把他引到这里来就是想让他跟她做爱,是她有意安排了这一切。她听了后很生气;由于他坚持这样说,她便对他冷淡起来。过后她就把这件事忘了,但他仍要老话重提。她知道,他把这件事看得很重,这场反复过多次的小小口角给他们的关系留下了一片不断蔓延的阴影。他的话并不是事实。在车上时,她就知道他将成为她的情人,因为他说话的腔调使她产生了某种信任感。她曾想过,她并不在乎他选择什么时候向她求爱。她觉得他知道什么时候合适。如果合适的时间就在那天下午,那他这样做无疑也是对的。“如果你不跟我做爱,你觉得我会作出什么反应呢?”后来她曾这样问过他,语气中充满好奇和敌意。“那你会生气的。”他回答,一边哈哈大笑起来,言辞间隐约流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歉意。这歉意是真挚的,使她更喜欢上他,似乎他俩都是那谁都无可奈何的严酷的生活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