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女性Ⅱ(第9/12页)
她说:“对你的这番话我提不出反对的意见,真的。”
汤姆把身子向前探了探,说:“我打算再给你一次机会,安娜。”
“你说什么?”她惊愕地说,差一点笑了起来。但他的脸色十分可怕。她停顿了一会,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很认真。请告诉我,你以前是凭一种哲学活着的——是不是?”
“我想是吧。”
“那哲学就是你现在所说的共产主义神话。你现在凭什么活着呢?千万别说斯多噶什么的来搪塞我,那样的话毫无意义。”
“在我看来好像是这样的——每隔一段时间,也许是一个世纪一次,总会有一种类似信仰的东西出现。信仰之井满溢开来,这个国家或那个国家就会出现一次巨大的革新运动。这运动对全世界是一个推进,因为它能激发人们的想像力——想像全世界都有可能照章办理。在我们这个世纪,这一现象就出现在一九一七年的俄国,然后是中国。再以后,那口井干涸了,因为——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残忍和丑恶太强大了。那口井以后还会慢慢地满起来。再以后又会出现一次痛苦的蹒跚。
“蹒跚?”他说。
“是的。”
“一切都不顾,跌跌撞撞地向前推进?”
“是的——因为每一次梦想都会变得更强大。只要人们想像着什么,总有一天他们会达到自己的目标。”
“想像什么?”
“即你所说的——美好啦、友善啦等等,也就是动物状态的结束。”
“对现在的我们来说,该怎么办才好呢?”
“保留这个梦想。因为一定还会有一代新人——一代不患意志麻痹症的人。”安娜以坚定的口吻下了断语,而且还有力地点了点头。在她说这个话时,心里想,自己说话的口气多像心理咨询结束时的苏格大娘:人总得有个信仰!胜利的号角。尽管她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但她脸上仍出现了一丝自责的微笑——她自己甚至能感觉到这一点。汤姆洋洋自得地点点头,那神态充满了恶意。电话铃这时响了起来,他说:“那是我母亲打来的,她想知道我的‘阶段’是否已自行结束。”
安娜接了电话,只嗯嗯唔唔地应了几声便放下电话机回转身来。
“不是你母亲打来的。一个客人马上要来见我。”
“那我得走了。”他慢慢地站起身,又是平时那副笨拙而懒散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又像刚才进来时那样茫然而充满内省。他说:“谢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话。”他的意思是说:“谢谢你让我证实了我希望从你身上发现的一切。”
他一走开,安娜就给摩莉打了个电话。摩莉刚从剧院回来。她说:“汤姆到这里来过。他刚走。他让我感到担心。事情一定出了什么大差错,但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我想我也说不清楚。”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一切都腐朽了。”
“说得好。”摩莉说,声音显得既响亮又快活。在她上一次谈论她的儿子以后的两个小时内,她扮演了一个快活的女房东的角色——这是出现在一部被她蔑视的剧本中的一个被她蔑视的角色——她此刻仍陶醉在角色中。演出结束后她跟她那班演艺界的朋友去了酒吧,玩得很开心。她还根本没有从这种心境中回过神来。
“马莉恩从楼下的电话亭打电话给我,她刚刚乘坐了最后一班火车,特意来看我。”
“她到底要干什么?”摩莉气恼地问。
“我也不知道。她喝醉了。明天上午我会把情况告诉你的。摩莉……”安娜想起汤姆刚才出去的情景,心里即刻充满了恐惧。“摩莉,我们得马上为汤姆想点办法。我相信我们一定得这样做。”
“我会跟他谈一谈的。”摩莉爽快地说。
“马莉恩就在门口了,我得开门让她进来。晚安!”
“晚安!明天上午我会把汤姆那种意志消沉的情况告诉你的。我希望我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想想看吧,我们在他那个年纪时不也是糟糕得很吗。”安娜听见她的朋友挂断电话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安娜按了按电铃,打开前门的门锁,听见马莉恩笨拙的脚步声登上了楼梯。她没有过去帮她,她知道马莉恩不愿意她这样做。
马莉恩一进门,就像汤姆那样笑了起来:这是一个进门前就已咧好嘴、针对整个房间的微笑。她来到汤姆曾经坐过的椅子跟前,重重地跌坐下去。她是一个身材有些笨重的女子——身材高大,有的是多余的肥肉。她的脸是温和的,或者毋宁说是迟钝的,她那双褐色的眼睛则既迟钝又多疑。在她还是少女时,她曾经很苗条、很活泼、很具有幽默感,用理查的话说,“一个胡桃色的姑娘”——很富有感情,但如今只是富有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