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女性Ⅱ(第7/12页)
他固执地说:“你是想对我说,再过一个月时间,我又会有不同的想法了。假如我不这样想呢?告诉我吧,安娜——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活着?”此刻他的身子正因得意忘形的暗笑而颤抖着,他把脸转了过来。
“我们是当今的斯多噶派,”安娜说,“我们这一类人都是。”
“你把我也算在你们这一类人当中吗?谢谢你,安娜。”
“也许你的问题在于:你有太多的选择余地。”看他肩膀的姿势她知道他在听,她于是继续往下说。“通过你父亲,你可以游历许多不同的国家,差不多能得到任何工作。你母亲和我也能帮你在剧院或出版社找到十来个不同的工作。你甚至还可以愉快地再过上五六年时间,什么事情也不做——你母亲或者我会养活你,即便你父亲不愿意也不要紧。”
“一百个工作可做,但最终只能从事一个工作。”他固执地说,“我好像觉得自己不值得拥有这么多的机会。我也许不是个斯多噶派,安娜——你见过莱奇·盖茨吗?”
“你是说那位牛奶工的儿子?没有,但你母亲跟我说起过。”
“她肯定跟你说起过。我好像还亲耳听见她对你说过。问题的关键是,我相信她当时是有意说给我听的。他根本没有任何选择。他获得了奖学金,如果他考试考糟了,他就得跟他父亲一起送一辈子牛奶。如果他考好了,他就能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和我们一样成为中产阶级。他没有一百个机会,他只有一个机会。但他确实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他不患意志麻痹症。”
“你妒忌莱奇·盖茨的不利条件,是不是?”
“是的。你知道吗,他是个保守党。他觉得那些对制度不满的人都是轻狂分子。上周我跟他一起去看足球比赛。我希望我就是他。”他又哈哈大笑起来,但这一次安娜被他的笑声惊得打了个寒战。他继续说下去:“你记得托尼吗?”
“记得。”安娜说,她记得那是他的一个校友,他决定抵制服兵役,这事当时还真让大家吃了一惊。由于他不肯去参军,他只得下煤矿干了两年,这事使他那体面的家庭大为光火。
“三年前他就成了个社会主义者。”
安娜笑了起来,但汤姆接着说:“不过,这不是问题的关键。你记得他抵制服兵役那会儿的情景吗?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气气他的父母。你知道这件事,安娜。”
“是的,是他坚持要这样做,是不是?”
“我非常了解托尼。我知道这差不多——是个玩笑。有一次,他甚至告诉我,他自己也不相信这样做是对的。但他不愿让他的父母笑话他——这是他亲口说的。”
“反正都一样,”安娜坚持说:“那倒真不容易——两年时间,做那样的活。但他都挺过来了。”
“事情确实不是太妙,安娜,但那正是他为什么要成为一个社会主义者的原因。你认识那班新社会主义者——他们大多是牛津人吧?他们打算办一份杂志,叫《左翼评论》什么的。我碰到过他们。他们呼喊口号,一举一动就像一群……”
“汤姆,那都是蠢事。”
“不,不是蠢事。他们这样做惟一的原因就是现在没有人敢参加共产党,他们这是借题发挥。他们用一些可怕的行话交谈——我曾经听你和母亲嘲笑过那些行话。为什么他们会心安理得地说出这样一些话呢?因为他们都很年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事情并不这么简单。我还有话要对你说。再过五年,我相信托尼就会进国家煤炭部一类的部门任职。他也许还会成为一个工党的议员。那时,他一定会发表演说,说左派如何如何,社会主义如何如何——”汤姆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他已经说得喘不过气来了。
“那时他所从事的工作可能很有益。”安娜说。
“但他现在根本不相信这一点。他现在采取的态度反正就是如此。他有个女友——他打算娶她。她是一个社会学家。她也是他们那一班子中的一员。他们到处跑来跑去,贴标语、呼口号。”
“你好像很羡慕他。”
“别那样护着我,安娜。你总是在保护我。”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想我真的没有。”
“是的,你有那个意思。我知道得很清楚,只要你跟我母亲说起托尼,你就会说出一些不同的话。如果你见了那个女孩——我几乎能听见你会说什么了。她是个贤妻良母型的人。你对我为什么又不诚实了呢,安娜?”这最后一句他是以一种坚决的口吻冲着她说出的;他的脸随之扭曲了起来,他瞪着安娜,然后迅速背过身去,他似乎需要这种愤怒的注视来给自己增添勇气。他接着又开始审视她的笔记本,他的背脊固执地朝着她,好像存心不让她有机会阻止他看她的笔记。